人近了,梅晖之拱手道:“蘇巡按。”
蘇曉也一拱手:“梅推官。”
進廳坐定,相對無言少頃,蘇曉先開了口:“梅推官,吳秋月的案子現下如何了?”
梅晖之道:“派去湖州找過繼人家的差役還未回,而王二那幾日行程,有一處值得留意,他于初一夜間去城西見了一個私娼,蓮心,此人頗具才名,與蘇州一帶文人亦有詩文唱和,論理不會見他這種胸無點墨之人。”
蘇曉道:“王二審過了麼?”
梅晖之道:“他次早跑了,當是蓮心看出了端倪,她還在,提過來審了兩回,沒有開口,皆無憑證,她又與本地文人有交遊,還要另計。”
蘇曉道:“應當便是她了,王二不起眼,她卻不得走,她一走,反坐實了心虛有罪,也可見她還有上峰,她要擋在此人之前。”
梅晖之道:“你說得不錯。”
又是半晌緘默,蘇曉道:“梅推官,林子恪的案子呢?”
梅晖之喝了口茶:“蘇巡按,我以為,你當去問顧巡撫。”
蘇曉也喝了口茶,她已聽聞,林子恪園内搜出了一件夔龍袍,而林少青眼下在蘇州。
她現下所能推測的,是顧允想以林子恪為籌碼,既令林少青為他籌款,也是殺雞儆猴,兩人現下應當在講價,最後數額,至多三百萬兩,這便是能從鹽商手中拿到的,餘下一百萬兩,其餘商人與南直隸士紳出。
她本以為,無論竹猗還是他,接近林子恪,都是為了取得賬冊,商人賄賂官員,皆會留底,是為護身籌碼,拿到賬冊,許多事都能好辦一點。
然而賬冊其實是不好拿的,栽贓,反而更穩妥。
扔了手上的燈,像虎狼一樣滿身夜色。
走在一望無際的莽莽夜色裡,走過腥膻殘骸,走過累累白骨,而不知至死那一刻,是能望見天光,還是仍在夜色裡。
這是自己選的路,可真正走下去時,心裡還是會難受的。
蘇曉離座道:“梅推官,若沒有旁的事,我先告辭了。”
梅晖之道:“蘇巡按,這幾日你可以住在我這。”
蘇曉笑道:“梅推官,不麻煩了,我住客棧即可。”說着一拱手:“告辭了,梅推官不必相送。”
梅晖之道:“蘇巡按要去見顧巡撫麼?”
蘇曉笑了一笑:“不敢打攪,先不見了。”
梅晖之道:“既然如此,蘇巡按,慢走。”
一盞茶緩緩飲盡,梅晖之出了廳,才到檐下,那頭穿廊裡蘇曉闊步走來了,“蘇巡按?”
蘇曉立在風中:“前一日,他臉色很不好,現下沒什麼事罷?”
老師說過的,有人甜言蜜語,有人深言密語,有人快言快語,有人不言不語,識人,終究看他做出的事,從此見他的心。
她還是要見他的。
門上連響數下。
賀平走過屏風,隔着門扇道:“是誰?”
“賀平,是我,蘇曉。”
賀平連忙拉開了門:“蘇大人,你還在蘇州,你沒去南京?”
蘇曉擡腳往裡走:“他說我去南京了?”
賀平跟上去,擠出個“是。”
走過屏風,蘇曉向床上看去,顧允合着眼,滿臉潮紅:“燒了多久了?”
賀平道:“昨日午後燒起來的,按秦郎中的方子煎了藥喝了,一夜也沒退下去,一大早請了蘇州有名的周郎中,他看了方子,說是對的,早上再煎了藥,卻都吐了。”
蘇曉到床邊切脈,少時收了手:“他近日還吃了什麼藥?”
賀平拿過來一個瓷瓶,蘇曉倒出一丸,撚碎聞了聞,當即走到案前研墨:“這藥丸内有烏頭、蜀椒,皆是大熱的,他當是近日将這藥吃多了,從前的方子固然不錯,現下卻不好用,我再寫一個。”
賀平松了口氣:“有勞蘇大人了。”頓了頓,“周郎中在蘇州素來有名的,難道也是個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