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能?”琵琶姬有些着急了:“人人都能點,為何我阿兄不能點?不就是因為我香油錢不夠麼?我攢夠了,求大師,幫我阿兄點盞長明燈,讓他早日轉世吧。”
住持索性挑明:“女施主,你阿兄是罪人之身,西明寺不能為他點燈。”
“什麼罪人?難道打了敗仗,就是罪人了嗎?難道你們一生都沒有打輸過一次嗎?阿兄赢的時候,也沒見朝廷說他是功臣啊!”
住持雙掌合十,“阿彌陀佛”了聲:“女施主,老衲是佛門中人,不管凡塵之事,但天威軍衆将,丢城失地,是聖人下令的籍沒家産,不許收屍,不許下葬,老讷也無可奈何,請女施主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琵琶姬捧着那千辛萬苦攢的五百文錢,眼眶發紅,看起來甚是可憐,她撲通一聲跪下,:“住持,那件事已經過去六年了,或許,或許聖人早已忘記了……我隻是……隻是想為阿兄點一盞燈,照亮他的黃泉路而已啊……”
住持無奈念着“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再這般糾纏,老衲隻能讓人請你走了。”
琵琶姬哽咽着,她仍在苦苦央求,住持搖頭,正想讓人将她請走,忽聽一冷冽聲音道:“住持且慢。”
一身绛紅常服,灼灼如蓮花的崔珣走了過來,他雙掌合十,對住持道:“住持,此乃某故人,交由某處理吧。”
住持認識崔珣,他颔首道:“如此,就麻煩崔少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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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已經遠去,崔珣瞥了眼一旁好奇的李楹,沒有說什麼,然後便去攙扶跪着的琵琶姬,那琵琶姬卻憤然甩開他,踉跄起身:“你不要碰我!”
她冷冷道:“我嫌你髒!”
她抱着裝着五百文錢的包袱,瞪着他:“崔珣,為什麼他們都死了,你卻還活着?”
崔珣隻是看着她,眸中碧海無波,琵琶姬将一腔怒氣都發在他身上,她哭道:“落雁嶺之戰,天威軍五萬人,整整五萬人啊,他們全部戰死,包括我阿兄,都死了,聖人說他們丢城失地,是大周的罪人,可他們有什麼罪?他們力戰突厥,誓死不降,全部戰死,他們應該是英雄啊,可為什麼會落到一個籍沒家産,不許收屍,不許下葬的下場?而你,唯一活着的你,投降突厥苟命的你,卻能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老天哪,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天,你是沒有眼睛嗎!”
面對琵琶姬的控訴,崔珣隻是默然不語,琵琶姬慘笑:“崔珣,阿兄死了,曹五死了,他們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能活着?哦,我忘了,你臉生的好,有蓮花郎的美名,突厥公主喜歡你,她不殺你,太後喜歡你,她也不殺你,你看,你多麼有本事啊,就憑一張臉,征服了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兩個女人,可我,我這個無權無勢的教坊樂姬,我嫌你髒!”
她抱着懷中包袱,步步後退:“西明寺不為阿兄點長明燈,總有寺廟願意點的,阿兄會順利往生的,而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免得髒了我的眼,也髒了阿兄的輪回路。”
琵琶姬踉踉跄跄跑開了,崔珣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他才轉身,對一旁不敢作聲的李楹說道:“看夠了麼?”
李楹慌忙擺手:“我不是故意看的,我隻是想來見見阿耶,我也沒想到……”
她本想說她也沒想到會遇到琵琶姬痛罵崔珣,但又覺的這麼說不妥,正在斟酌言辭時,崔珣忽歎了一聲:“算了,反正每次我狼狽的時候,你都會在,我已經習慣了。”
李楹愣了愣,她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崔珣雖然面上神色未變,但她覺的,他被故人這樣痛罵,應該心裡也不是好受,她于是道:“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崔珣道:“你又要說,那些未必是真的?”
李楹又想起了昨夜崔珣身上的滿身傷痕,她嘟囔道:“本來就不一定是真的。”
崔珣聽罷,輕輕一笑,他本就眉眼豔極,笑起來,更如同花開滿枝,李楹仰頭看他,她忽笑道:“崔少卿,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得意的指了指外面,說:“西明寺的木匾,是我寫的。”
“你寫的?”
“嗯,我八歲的時候寫的。”
崔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楹八歲時,也就是太昌十二年,這一年太昌帝曾三個月不臨朝,百姓議論紛紛,傳言太昌帝病重,太昌帝嫡母薛太後蠢蠢欲動,拉着河東薛氏想廢了太昌帝,另立一個皇帝,但太昌帝禦批的政令卻照常從其養病的神龍殿出,河東薛氏害怕太昌帝是裝病,所以一直沒有答應薛太後,後來太昌帝正常上朝,河東薛氏還說太昌帝果然是詐病,還好他們沒有應下薛太後去謀反,否則,不是滿門被誅?
卻沒想到,太昌帝原來是真病。
李楹道:“所有人都覺得那題字是我阿耶寫的,但實際上,卻是我寫的,你看,所有人都認為對的事情,不一定是對的,崔少卿,你說是不是?”
崔珣望着她明媚笑臉,心中某根弦莫名被觸動了,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過了良久,才微微颔了颔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