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回首,譏嘲道:“殺人都不怕?怕鬼?”
王燃犀無言以對,她隻能不斷乞求着:“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招了,你救我!救救我!”
崔珣瞥了她一眼,從鐵窗中扔進一串東西,王燃犀撿起,如獲至寶,她捧在手心,口中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李楹定睛一看,原來那是一串小葉紫檀念珠。
這般惡人,居然還手持開光念珠,口念六字大明咒,祈禱佛陀庇佑,李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苦笑一聲,攏緊火狐皮氅衣,頭也不回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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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崔府之時,冤雖明,茶已涼。
李楹許是沒從驟然得知真相的震感中恢複過來,她神情恍惚,端坐于書案前,一言不發,崔珣也沒有和她說話,而是重新備器、炙茶、碾茶、篩茶、置料、投茶、煮茶、分茶,他手指纖長漂亮,行茶道時,高情逸态,優雅絕塵,讓人不由忘了他是一個人人唾罵的酷吏,而隻是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公子。
崔珣将分好的茶湯遞給李楹:“吃口茶吧。”
李楹哪有閑心吃茶,她渾渾噩噩接過,沒有慢慢品茗,而是一口飲完,崔珣瞥了眼她,說道:“公主大仇得報,為何不見歡顔?”
李楹放下銀茶盞,苦笑:“這三十年,我設想過很多次,等我找到兇手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會是高興,還是痛快?但是當我終于找到了兇手,我才發現我既不高興,也不痛快,反而心悶的很。”
她呢喃說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崔少卿,你能理解嗎?”
但是問完後,她又自顧自搖頭:“不,你定然是不會理解的。”
被自己的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合謀殺害,三十年後才真相大白,可是,真相大白又怎麼樣呢?她還是死了,永遠的離開了阿耶阿娘,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這種報仇之後,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崔珣并沒有經曆過,她又怎麼能奢望他能理解呢?
李楹喃喃自語時,沒有發現崔珣慢慢捏緊了掌中團花茶盞,他垂首,抿了口茶,淡然說道:“是的,我不理解。”
李楹默然無言,崔珣垂首,輕輕搖晃着手中團花茶盞,看着茶盞中茶湯泛着漣漪:“茶涼了,還可以再煮,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楹輕輕抿了抿唇,她看着崔珣盞中的碧綠茶湯,怅然若失,她覺的崔珣好像是在說她,又好像不是在說她,她回想着獄房中王燃犀的供述,三十年前鄭筠的面容,和三十年後王燃犀的面容,漸漸重疊了在一起,三十年來,愛恨貪嗔,恍然一夢。
如今,夢該醒了。
而她,也應該去追尋她的下一段人生了。
李楹擡首,問崔珣:“王燃犀會怎麼樣?她丈夫會來救她嗎?”
“他不敢。”崔珣道:“他是個聰明人,不會為了王燃犀斷了他的錦繡前程。”
李楹松了一口氣:“那王燃犀會得到懲罰嗎?”
“我會将此事上奏太後與聖人的,太後愛公主如命,雷霆震怒下,必定會殺了王燃犀的。”
李楹點了點頭:“她死了,我就能重新去投胎了。”
身為枉死之人,隻要謀害她的人得到報應後,她就能怨氣消散,轉世為人,再也不用孤零零遊蕩在這世間了。
她仰頭望着崔珣:“我要走了,崔少卿,多謝你。”
她望着崔珣,崔珣也望着她,他甚至能在她清澈如琉璃的雙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面色蒼白,眉眼陰鸷,悒郁狠戾。
活脫脫一個從地府爬出的惡鬼。
崔珣垂首,不再看她,他握着手中茶盞,輕抿一口,說道:“人惡于鬼,願公主以後,不再碰上惡人。”
“嗯。”李楹颔首:“我一生從未做過壞事,我想,下輩子,我不會再這麼倒黴了。”
崔珣正垂首用熟銅火筷撥出茶爐中未燃盡的炭火,他說道:“下輩子,不要碰上鄭筠這樣軟弱的人,不要碰上王燃犀這樣惡毒的人,不要碰上王團兒這樣愚忠的人。”
他将最後一塊燒到暗紅的荔枝炭撥出:“更不要碰上像我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