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昭避門注班，不問世事，忽某日詹事、少詹并左右庶子聯袂來見，神情十分焦灼，方知大理寺傳太子右率親府一旅帥問案。

據聞此人曾與百裡敬同一時間出沒藥園周圍，且有巡夜武候為證，那旅帥答曰自家宅邸就在附近，大理寺并未因此放松審訊，卻不知為何那旅帥竟拔刃自剖，當場血流一地。

成昭聞言倏然起身，卻隻問：“旅帥性命如何？”

少詹陸皦答曰：“辛無畏見動靜太大，不敢隐瞞，請了醫者療傷。搶救及時，并無性命之憂。”

成昭這才放心下來，對幾名臣屬說：“此事我已知曉，你們退下吧，各司其職，不必過問。”

幾名臣屬面面一視，右庶子杜沖是個急脾氣，“哎呀”一聲跺腳道：“殿下，什麼時候了，咱們還各司其職！您不想想那旅帥為何抽刃自剖？大理寺究竟刁問他什麼問題？咱們幾個今日前來，便是希望殿下拿出個章程，難道就放任他大理寺無法無天，禍水東引欺到咱東宮頭上嗎？”

“什麼禍水東引？”成昭已重新坐下，提筆蘸墨，神情淡泊，“大理寺乃朝廷法司，推鞫審問本是職分，本宮不便幹預，你們也不要幹預。”

幾人還欲進言，話風剛起就被太子擺手制止，幾人見他做閉目塞聽貌，隻好無奈告退。

詹事鄭琇為人雅重，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出了門見其餘幾人皆面色不虞，拈須笑道：“諸君不必着急，我倒覺得殿下如此行徑十分有理。”他看一眼杜沖，“去年，幾位曾背着我與殿下去找過大理寺卿馮元明吧。”

幾人一噤，杜沖負手冷笑，“找過又如何？當時市井之中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百裡敬為我東宮所殺，他區區一術士，值當殿下動手？真是荒謬無稽！您不過問此事，難道我等也跟着袖手旁觀？我們去找馮元明，就是要告誡他不要為市井謠言所誤導，公正嚴明地查清案子！”

鄭琇笑笑，“這便是了，馮元明大約正因如此，一心要将東宮摘出，從而草率結案。但諸位不想想，我都知道的事，天子豈會不知？天子又怎會認為你們是擅作主張而非殿下令旨呢？隻怕當時聖心之疑未消，才有今年的重審此案吧。”

杜沖等人這才變色，鄭琇微微歎息，“諸君一心為殿下着想，但目下情形，我東宮多做多錯，還是聽從殿下吩咐，充耳不聞，目不斜視，才是上策。”

陸皦點點頭，“我也認同宮端之言，諸君少安毋躁，相信殿下必定心有章程。”

成昭究竟有無章程，衆人心中并無底氣，但眼下東宮自保之道，無非任憑大理寺重查案情，靜觀其變。就在幾名東宮臣屬退下不久，便有通傳說大理寺卿辛無畏親至東宮請罪。

辛無畏新官上任不足半月，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心下惶恐非常，兜一頭冷汗解釋偌大一通。

成昭坐于案後，神色淡漠道：“本宮竟不知如今法司竟酷烈至此，隻是聞訊案情也能要人性命。也怪我東宮屬下太過剛烈，粗鄙武夫，卿不必在意。”輕飄飄打發了人走。

次日早朝，病居的公孫弘竟也複朝，與侍中高存真、呂自牧，中書令韋幾道等宰相出列，以大理寺召東宮旅帥問案，險些引發人命為由，認為既然此案已涉東宮，便應交由三法司共審，朝上半數朝臣出列同奏。

辛無畏吓得腳軟，被叫出列後結巴辯駁：“那...那旅帥夜過藥園，高聲喧嘩，酒氣沖天，為武候訓斥，恰與百裡敬死時不過半...半個時辰，故而召來審問，他不能自白，竟沖動剖腹...”

公孫弘睨他厲聲道：“他就算不能自白，何至于沖動剖腹！莫非是大理寺濫用重刑逼迫所緻！”

辛無畏聽得直哆嗦，“并...并不曾濫用重刑，相...相公勿要污蔑本寺...”

張鶴卿此時冷哼一聲出列，“既有涉嫌人員，大理寺召問本在情理之中，此疑人既為東宮僚屬，更應盤問清楚，方能還人清白，以免國本受污。公孫相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公孫弘笑笑，“張相公所言極有道理，既要還人清白，以免國本受污，那便交由三司會審，最為公允！”

天子高高在座，冷眼看下面一群重臣鬧鬧哄哄，神色不由森然。

不禁想起當年國舅也是這般，動辄在朝堂上厲聲排斥異己，口口聲聲大義凜然，卻獨斷專行将他堂堂天子架空于龍椅之上。因此射向公孫弘的目光，不由變得深沉。

忠臣？人主所要的忠，并非隻對朝堂社稷之忠，更重要的是對萬乘至尊毫無異志的忠。心存二主者，談何忠心？

朝上吵得不可開交時，百齡頭戴帷帽，帶了桃符屠蘇出門。才至門前，突然橫插一人出來，跪在地上納頭便拜，“小娘子開恩，奴不想守這大門了！”細看卻是行舟。

這行舟原在仰山堂做些灑掃事，公孫弘見他為人機靈還認識幾個字，便提拔他在身旁侍奉，漸成了郎主身旁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