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色尚未大白,明允面見藥園師後,匆匆入庫取藥,卻在昏暗的角落,發現了縮成一團的阿蘿。阿蘿講了父母遇害事,而自己因入山舞蹈幸免于難,想起日前曾來家中脅迫的強人。于是暗中打聽,欲為父母複仇。至長安後,偶遇賣蛇膽的老翁,老翁告知她百裡大夫詢問自己褚神醫相關事,阿蘿心生疑窦,遂潛入藥園,發現百裡敬所制之藥,與父親如出一轍。
然百裡敬卻也在此時發現了她,白日人來人往,阿蘿便謊稱自己乃園翁女,邀百裡敬夜半相會芍藥圃。百裡敬興奮異常,當即歸宅更衣,待到夜半時,阿蘿以舞惑之,以色/誘之,在其沉湎時本欲抽簪殺之,卻恐不能一擊即中,幸而發現百裡敬竟随身佩有寶刀。
百裡敬死後,阿蘿幾次欲翻牆逃出藥園,都有武候巡邏,便躲在藥庫,準備等天明後再混迹人群出去。明允聽她講完,替她支走發現屍體的藥園生,又助其翻牆逃脫,留下來毀掉現場足迹一類證據,并将百裡敬身上财物搜走,僞裝成盜賊所殺,正待拔出七寶刀時,藥園師一行已匆匆趕到。
鄧璞道:“後面的事,我們都猜到了。你将阿蘿藏在家裡,卻知百裡敬之案仍在調查,擔心她遲早暴露,而此時醫女亡故,你便想出了偷梁換柱之計,讓她冒名入宮,那麼即使暴露,也不會有人找得到她。誰能想到,真兇竟然隐藏于宮牆之内呢?可是,那些一道入宮的醫女們,你們是如何隐瞞的呢?”
明允轉頭,似看向太極宮的方向,“她們是一群心地純善的好女子,都願意保護一個同樣純善,卻走投無路的女子。”
百齡心中震動,見明允已正色看向鄧璞,“鄧司直,阿蘿說‘骨肉待我,我故骨肉報之’,她并不後悔殺死百裡敬為父母報仇,我也不後悔幫她逃脫。該怎麼做,司直但秉公而行,隻是那些醫女無辜,還望司直袒護一二。”
離開明宅後,鄧璞異常沉默,百齡将送他回大興善寺,對他說:“先生一路凝眉,想必尚未理清頭緒。”
鄧璞點頭,“殺人,乃是犯罪,自然應該将兇手繩之以法,可是...”
“可是,這位阿蘿娘子,是為父母報仇而殺人。‘骨肉待我,我故骨肉報之’,何等風骨!而她所殺之人,才是真正十惡不赦的罪人,因此先生為難,不願意将她付諸法司。況且她若伏法,那位明醫丞,還有那些醫女們,也都有包庇協助之罪,而他們也都是好人。所以先生糾結于情與理,不知該如何選擇。”
鄧璞顯得十分煩躁,“對!對!”
百齡對他一笑,“那先生就把這個難題抛給天子吧。”
“天子?”
鄧璞不解地看向她。
“先生隻需面見天子,暫隐阿蘿入宮一節,将百裡敬為褚氏之女所殺的經過和緣由告知天子,天子定然不會追究。”
“為何?”
“因為天子并不關心誰是兇手,他隻想知道此案是否與太子有關。如今既已查清與殿下無關,那麼陛下心結已消,其餘諸事,于他而言都不重要。而此案中,百裡敬罪孽斑斑,對天子而言,他既有欺君之罪,又有诋毀東宮之罪,自己從前竟然偏聽偏信于他,緻使褚公一家為其所害。倘若将案件始末公之于衆,天下人豈不認為天子昏聩,才會有如此奸邪當道?陛下如今是十分在意名聲的,他不會願意自己的君威受損,因此此案最終,仍舊會被定案為盜殺。”
鄧璞還有些怔懵,“倘若天子一定要追究呢?”
“那便任由他下诏通緝犯人。可這世上并沒有誰見過褚氏女的真容,什麼時候才能抓到兇手,就不是你小小大理司直該管的事了。”
次日鄧璞入宮,将案情面告天子,隐沒阿蘿一段,隻說此女如今下落不明,問陛下是否要下诏緝拿真兇。
天子複雜看了他片刻,又沉思許久,最後說:“百裡敬欺君罔上,殺人害命,九死難抵其罪,那褚氏女為報父母之仇,朕亦為人父母,不欲此孝女獲罪,你可明白?”
鄧璞道:“臣明白,臣必定守口如瓶。”
當日,天子下诏,經重新審查,百裡敬确系盜殺,市井不得再妄傳流言。如今案犯尚未落網,諸州需多加留意可疑之人。
這結果一出來,百齡一顆心終于穩穩放下。
公孫弘近來病情時緩時沉,屢屢居家養病,聽到公孫止帶回來的消息後,大感欣慰。百齡在他身旁,見他愁容消解,默默将藥碗遞過去,笑說:“阿翁這下可願好好喝藥?”
公孫弘笑了點頭,又搖頭,推碗說:“不必,阿翁的病已全好了!”
百齡為其無賴大感頭疼,虎着臉将藥碗向前一送,公孫弘隻好悻悻端來喝下。
張鶴卿也在此日上書請罪,說自己監鞫不力,用人失察,險些鑄成大錯,天子罷其中書令一職,仍留吏部尚書看用。
可惜辛無畏等人的案子,刑部尚未如何審問,辛無畏便畏罪自盡于大牢之中,隻能将裴氏過堂審問,問清構陷東宮等事,皆由辛無畏一手炮制。又有人密報,說辛無畏此前曾黨附國舅,鬼迷心竅,意圖撼動東宮,報複天子。辛氏一族,六十以下,十六以上男子皆斬,女子沒入掖庭,其餘人等長流嶺表,此已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