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主愕然朝天子一顧,獨孤琅也怔了片刻,玩笑說:“阿舅這是多嫌棄我,這麼早早地就要把我趕出長安?”
天子并未接話,貴妃柔聲道:“頗黎這話不對,你阿舅怎會嫌棄你呢?正是因為心中疼愛,才想叫你外放曆練。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當年二郎剛滿十六就離開了長安,陛下和我又如何舍得?還不是為了他的将來打算,早早外放,多多曆練,來日才能成為我大虞的屏藩。”
她這一席話款款在理,又搬出來趙王,正正堵了長主的口風。
長主心底焦急,卻也無可奈何,隻好讪讪笑道:“曆練自然是該曆練的,隻我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他阿耶又早早過世。他如今尚未成婚,前些時日我還在替他相看娘子呢!不若再等上兩年,待他成親後,帶了娘子赴任,身邊有人照顧,我也更放心一些。”
她目光殷切望向弟弟,楊淑妃此時笑着說:“原來阿姊設宴是為給頗黎相看娘子?陛下,妾以為阿姊說得在理,頗黎是該成親了。聽說那日宴上,秘書監韋家三娘才驚四座,榮獲魁首,想必正是阿姊心中佳選。不如陛下索性為頗黎與那韋三娘賜婚如何?”
天子思忖着點一點頭,長主卻心頭一堵,心道那等淺薄女子如何配得上我家頗黎。這淑妃别的不行,盡會添亂!
急急正要開口,忽聽太子道:“阿兄嘗對孩兒道,父祖皆為國鞠躬盡瘁而死,他如今獨撐門庭,願先天下而後己,先立業而後娶,兒聞言感動,望阿耶成全他這番心意。”
長主倉促笑道:“殿下說得很是。也是我這做娘的幹着急,竟不知他有這等志氣。可頗黎的性子陛下清楚,最是沒輕沒重!隻怕外放出去,失了我的約束,他就跟那脫缰之馬似的胡天亂地!我實在怕他闖出什麼禍來,丢了天家和獨孤家的顔面。”
她定眼注視天子神情,天子卻垂眸無視,長主的心霎時涼涼一沉,方才一點感動頓時煙消雲散,臉上也繃出幾分怒意。
廬江王老成持重,見他姊弟彼此僵持,便出聲道:“長主此言差矣,我見頗黎少年才俊不遜父祖,陛下恩敕外放也是一片用心良苦。若非器重,又如何肯為頗黎如此籌謀?長主還是不要過于寵溺的好。”
他語帶戲谑,卻暗暗對長主搖頭,長主有所會意,隻好暫消求情打算,黯黯坐在席上不語。
獨孤琅稍經思索,也恢複了常态,對天子笑了揖禮,“臣謝過陛下。”便回到座中。
天子這時才目視成昭一眼,淡淡笑了對諸人道:“朕如今心中挂念,太子年已十八,婚事不可再拖。二郎也尚未成婚,三郎過兩年也到了議婚年紀,你們平日多多留意諸家女郎,若有才貌俱佳品行賢德者,應告朕知曉。”
衆人皆稱是,淑妃美目一轉,親昵依着天子道:“若說才貌俱佳品性賢德,那日阿姊宴上已聚齊了長安佳人,不如便請阿姊先來說說。”
長主此刻心煩意亂,見衆人皆看向自己,又不得不開口,隻得扯出絲笑意假意回想。
想起那日兒子對自己所言公孫百齡與太子事,心有不甘,還是如實道:“佼佼者無過公孫百齡,便是左仆射公孫弘的女孫,可惜我兒才陋不堪匹配。左千牛龍武将軍裴家四娘,侍中高家七娘,皆是閨門之秀。”說到這裡淡淡一哂,“至于淑妃方才所說的韋三娘,雖薄有才情,性子卻并不如何讨喜,該說不該說的,總胡說一氣。”
淑妃一噎,隐知她在暗嘲自己,方才反應過來,自己提那一嘴賜婚,竟又得罪的長主。她本以為宴上奪魁者,最起碼應是長主心中備選之一,不想竟鄙薄如此,尴尬之餘心生惱恨。
這些年她對這位天子親姊多有讨好,就是想借她之力,早日登上鳳位。況且就算不能推自己一把,至少也不能為蕭氏所用,不想此婦油鹽不進。淑妃默默生氣,不滿地悄悄扯一把天子衣袖,天子此時卻陷入了沉思,并無反應。
成昭觀其沉默,心下略感不安。尋思此前老師公孫弘勸阻二诏,又進言三司會審,恐令天子龍心不快,此時提及百齡并非良機,稍忖片刻便望天子道:“阿耶慈心為兒,兒感動不知所措。隻是阿娘十年忌日将近,兒想為她持齋追福,還望緩議婚事。”
他眼底霎時有淚,天子微怔,哦一聲,喃喃道:“是啊,皇後忌日就要到了。”
見聖上與東宮皆露哀意,衆人一時也收斂神色,個個面浮感傷。
此時忽有一稚嫩嗓音叫嚷道:“阿兄,我要坐船!”
鄭王掙脫傅姆之手,跑到太子跟前,一頭膩進他懷中道:“你說了用過膳就帶我們坐船!”話一開口,幾個年幼皇子、公主都眼巴巴望向了長兄。
天子恢複笑貌,對成昭揚手說:“帶弟弟妹妹去吧。朕累了,爾等各自嬉戲,不必拘束。”太子稱是,天子便在二妃攙扶下起身離席。
送走聖駕,皇子公主頓時一窩蜂簇向成昭。
今日雖無龍舟賽,成昭卻早被幼弟幼妹纏磨着命人在海池上布置了小舟,此時隻好領了一群皇子公主并内侍仆婦,浩浩蕩蕩往海池去。
獨孤琅湊到身旁壓聲道:“陛下讓我出京,莫非仍舊對你存疑?想要剪除東宮羽翼?”
成昭語氣平平,“阿兄慎作此言,東宮并無羽翼。”看他一眼又道,“你離開也好,如今朝上并不安穩,你在長安,我也多一些顧慮。”
獨孤琅心下煩悶,想歎氣,卻蓦地咂出另一重滋味。
“不是。李鳳凰,你此話何意?我在你心中竟非左膀右臂,隻是個顧慮?”
他大感委屈,成昭默默快走幾步,将他撇在身後。
殿中諸妃正以角弓射粉團取樂,廬江王一家不便久留,便欲告辭離宮。
廬江王乃高祖從子,輩分既高,更兼才德,在宗室極有聲望。
同昌長公主見他要走,便離席上前詢問:“叔父方才為何制止我向陛下求情?”
廬江王歎一口氣,反問她:“長主可知陛下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