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許多年前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一個弦月夜,他突然來到了她的住處。
太子妃那時已懷孕數月,他即将成為父親,而他看上去并不十分開心,似乎喝了不少酒,白玉般的臉龐上染上酡色,但氣度并不因此而潦草。
他扶着廊柱,衣袖回雪,形如玉山。
“你是誰?”
“妾身蕭氏。”
“哦,是你。”他點一點頭,漫不經心,“我原本的太子妃。”
他颠簸着步子走到她身旁,然後一下子坐在她面前的台階上,用含糊不明的語氣說:“我要有孩子了,這是好事不是嗎?父親非常喜歡他,雖然他還沒有出生。”
她靠着他身旁坐下,他偏頭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剛剛在看什麼呢?良娣。”
“妾身在看月亮。”
他很頹廢,“可是月亮并不圓滿,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成一鈎殘月。”
“可他依然是月亮,無論是殘月,還是滿月,他都是月亮。隻要等待,殘月會變成新月,新月會變作滿月,妾身願意等待。”
他似乎有些吃驚與感動,然後問:“良娣,你心有所愛。”
“是,妾心有所愛。”
“他在哪裡呢?”
“在眼前。”
那天晚上他在她枕上沉沉睡去後,她已經并不在乎着時間的新月滿月,隻希望永久留住那一夜的弦月。
“娘子。”幽所隻有一名貼身的宮人侍奉,她來到貴妃身後,為她披上一件外裳,“婢子從門前守衛閑談中聽說...聽說陛下想立新後。娘子也該好好想想,如何挽回聖心了。”
“聖心如明月,明月總徘徊。”貴妃淡然道,收回目光,望向黑暗中巍峨山影,再不複方才回憶中的滿身柔情。
月亮此時正照着淑妃的妝鏡台,月光,明鏡,花顔,交相輝映。
她對鏡撫鬓,悠然問:“陛下今夜在何處?”
替她通發的宮人含笑答說:“還是在精舍中,連日來除了娘子,并未召幸任何人。”
淑妃得意笑笑,“朝中可有消息?陛下也想了這些天了,怎麼還沒有動靜?”
宮人斟酌了言辭說:“畢竟是冊立大事。聽說陛下近來道心清淨,連邊關戰事都未如何詢問。”
淑妃當即沉下臉,“那怎麼行!陛下不着急,那些大臣也幹瞪眼嗎?派人給父親和張鶴卿說,叫他們長點心吧!一個個木頭似的,他們以為是來遊山玩水?”
宮人連忙寬慰,“娘子勿急,立後也要挑個吉日不是?我見馮寶近來對咱們都親昵得多,昨日陛下還帶咱們大王騎馬,這不都是好兆?您瞧尚功局那些人,這幾天送來的東西,哪樣上頭沒繡鳳凰,可不正是人心昭昭,有目共睹嗎?”
淑妃聽得痛快不少,往脖子上塗抹香膏,“說來這次也多虧那兩個典衣,可惜她們沒有福氣,我怎麼知道陛下會把她們給賜死呢。”
“那自然是怪不到娘子的。是她們自己為了保命,才向娘子吐出皇後這檔子事。說來多虧娘子英明,那時要杖死她們時,娘子若不疾言厲色,以陛下的聖明和貴妃的精明,隻怕早就疑心到娘子頭上。”
淑妃按一按額角,到底有些不放心,“雖說兩個典衣和薛劉氏都已經死了,我這心頭卻懸吊吊的,總覺得有些過于順利。”
宮人體貼地放下梳子替她捏肩,“娘子想什麼呢,婢子倒覺得是娘子是天命如此。”
這話說得人舒坦,淑妃想了一陣,也覺得這事毫無破綻,便心滿意足去偏殿看望兒子,小鄭王酣然熟睡的模樣十分可愛,淑妃俯身在兒子小臉上親吻一下,才回殿中就寝。
天子并未就寝。他手握那隻熟悉的、雕刻着金粉蓮花的木匣,沉默坐在龍榻上。馮寶無聲無息地守在一旁,看他長時間僵持着一動不動,忽而眉心聚起戾氣,眼神也逐漸冰冷。
“哐當”一聲,天子倏一起身猛将那隻木匣摔在地上,整個人在怒氣中劇烈顫抖。木匣裂成兩半,無辜地躺在冰涼的地闆上。
馮寶吓了一跳,聽天子咬牙道:“敕欽天監,擇吉日報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