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說完便往房中去,剛轉身,高宓的聲音澀然在背後響起,“就算我有意牽扯寶林,難道阿姊就不曾想過,太子終究不會隻有一個女人。”
百齡腳步未停,她自然思考過這樣的問題,這天下男子但凡略有身份财資,無不三妻四妾,便如高宓之父高存真,素以德望著稱,家中何嘗少了姬妾?一番延嗣的大道理在上,沒有人會因此诟病他。這世道默許男子不必專情,何況儲君牽系國祚,無論是君上還是臣下,都不會允許他内帷空虛。
而在百齡家中,祖父祖母,伯父伯母與阿娘阿耶,都是一心一意之人。連泠音從前也曾甜滋滋的悄悄告訴過她,“你阿兄說此生唯我一人。”百齡自然而然地認為,他也會唯他一人。可如今的狀況,叫她心底那份一直未嘗細思的隐憂浮出水面。他們之間,并非隻是你與我,或許還有許多無法抗拒的外因。
說不害怕憂慮是假的,百齡突然想起那隻在七夕次日就死在粉盒中的小蜘蛛。
寶林抱着貓兒坐在榻上,貓兒被她緊箍在懷中,睜一雙碧綠的眼睛可憐望向百齡求救,而寶林渾然不察她走了進來,兀自噙笑失神,直到百齡說:“我家朏朏都快叫你勒死了。”
她笑着将貓兒不動神色抱了過來,寶林突然微紅了臉問她:“朏朏,你想過嫁什麼樣的郎君嗎?”
百齡沉默一下,道:“想過。我想和郎君七夕捉蛛,元宵觀燈。想和他绮窗望月,錦帷藏香……”她似在低喃自語,目光卻忽然直視寶林,“我想就隻有我和他兩人,一心一意兩個人。”
寶林察覺她眼中不同尋常的幽深,愣一下,笑了說:“我也想要一心一意的郎君,可是朏朏,我們真的可以遇到嗎?”
這一日三女各懷心思,勉強說笑片刻,高宓與寶林便各自還家,百齡在窗前久坐,忽見樹上紅花紛紛萎落,她突然覺得冷,這才幡然想起,朱槿朝開暮落,而秋意正在這雨後花落的小院中蔓生。
寶林回家後,裴夫人正在看信,是裴将軍自行宮剛送回來的家書。見女兒歸來,一臉心思沉沉,便問:“這是怎麼了?打見過太子就沒見你這麼安靜過。”
寶林腦海中還浮現着百齡娉婷的的身影,誠如她當初第一次見百齡時說的,過于美貌,令人不免生畏。因在家中,她并未如何裝扮,一身蔥倩的短褥長裙,發髻也不很嚴整,松松一蓬綠雲,隻簪一朵素絹做的玉蘭花。然而雪膚花貌,一颦一笑,叫同為女子的她都不禁移不開眼。世上果真有人能抗拒這樣的容色嗎?
她有些悻悻道:“每回見到她,我心裡都不安甯,阿娘,她實在美貌。”
裴夫人不以為然,“皇後豈非也是這樣的絕色?天子何曾空虛後宮?”她把書信遞給女兒,“你阿耶信中說,天子問到你了。”
寶林立時精神大振,急忙接了書信細看,果見阿耶信中得意洋洋稱,天子問他家中可有小女?他答說是。天子就笑呵呵道:“朕聽說前番京畿有災,你家女郎竟血書抄經祈雨,閨中有此胸襟,你教得好女兒。”
裴夫人睨她臉上浮現出驚喜,淡淡道:“我怎麼說來着,跟着七娘總沒有錯,讓你去佛寺抄經,你竟還不肯。”
寶林親昵貼在母親肩頭歡喜道:“我就知道阿娘為我打算着,往後隻聽阿娘的話!”
裴夫人說:“他高家雖是宰相,我河東裴氏又豈會遜色?且你是我親生的,裴氏正房嫡女,七娘畢竟生母出身太低,再如何隐瞞身世,知曉内情的也不在少數,屆時自會有人站出來捅破。公孫家那女孩兒卻了不得,生得那樣美貌,又有才情,又識大體,人家自己就知道往悲田坊送東西,攢得一身好名聲。咱們拼不過,好歹賺個齊頭并進。但你也不是絕對沒有優勢。”
寶林擡頭看母親,裴夫人摸着女兒的頭發道:“這朝堂之道講究平衡。公孫氏與東宮牽扯太深,公孫仆射如今位極人臣,天子未必心下能容他。因此就算他孫女能入東宮,陛下必定也會思考,如何讓東宮内保持平衡,若你阿耶不能在天子面前取信,這些年的宿衛近臣他也白當了。”
裴夫人年少入宮,侍奉過多少貴人,耳濡目染,自比别家主母更多幾分見識。裴将軍也多以朝堂事征詢夫人意見,寶林自然信服母親話中道理。
但她心底猶有不甘,問:“難道陛下一定要在太子身邊多擇女郎嗎?”
裴夫人瞪她,“這不是你現在該想的。你若存着什麼一心一意的心思,趁早打消了入宮的念頭!”
寶林咬着唇,目光突然沉靜下來,“阿娘,而今後宮貴妃為主,您說我們是否應該多親近一下貴妃?”
裴夫人冷笑一聲,“你這孩子多大了還一團糊塗,貴妃膝下趙王與太子相差不過半指,陛下為太子擇妃,自然不會厚此薄彼,定然也會為趙王選妃。這時候親近貴妃做什麼?做趙王妃?還是撇下她兒子請她幫忙進言做太子妃?什麼樣的蠢才才會如此莽撞!”
天子到來時,貴妃正在看一斛珠,顆顆瑩潤美麗,不由笑說:“這珠子不錯,貢珠也少見如此品相,哪裡來的?”貴妃微歎:“這是妾家嫂嫂今晨叫人送來的,說是家中兄嫂近來得了這麼一斛珠,送到嫂嫂處,嫂嫂見其珍貴,自家不好佩戴,又送到了妾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