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噎着,指着庭中花木道:“阿翁請看,這庭中皆秋冬之華,殿下與我約定來春。我們不會輕言放棄,阿翁也勿要因此自責,我相信謀事在人,殿下與我,皆會盡力。”
祖孫對泣片刻,待公孫弘離去後,百齡獨自思索良久。當日在同昌長公主宴上,她對長安貴女都略有印象,腦中浮現高宓與寶林的模樣。
而眼下裴家正一團渾水。
那日裴将軍攜太子賜甲還家,展示給夫人看,得意道:“前番陛下問及我女,如今太子又賜我寶甲,可見陛下與殿下俱對我家有意。”
裴夫人卻覺得不妙,思忖道:“你這次雖護駕有功,說來不過職分該當,又非什麼舍生忘死的大功,太子為何重賞于你?”
裴将軍說:“豈不正可見他對我兒有意?”
裴夫人瞪他說:“你糊塗!陛下是何人,怎會往兒女情長那方向思索。陛下隻會想,莫非你與太子早有牽連,太子巴不得早些認下你這個嶽丈?”
她越想越心驚,裴将軍卻懵了,“這話從何說起,我為近衛數十年,陛下對我了如指掌,總不至于因一副铠甲就疑我不忠吧。且他們好歹是親生父子,何至于忌憚如斯?”
裴夫人恨他驽鈍,罵道:“你何不想想當初先帝與廢太子。廢太子謀逆時,你守在先帝身側,那時怎不想他們乃親生父子?而今真是越長越回去了,真不知你每日在禦前都琢磨些什麼,天子心思是一點摸不着邊!”
裴将軍這才覺得情形不對,悶頭想了一陣。當初他蔭補為先帝禁衛,曾親曆廢太子謀反,彼時先帝登樓訓斥太子,太子軍中竟發射冷箭,是他眼疾手快為先帝擋下此箭,從此恩寵特異。至先帝崩于行宮,也是他率衛隊星夜護今上回京即位,從龍有功,才穩穩占據這近臣之位多年。
裴夫人頹然往榻上一坐,“你叫陛下如何作想,你是要新甲換舊甲,還是想新主換舊主?兢兢業業幾十年,一旦陛下對你生疑,莫說女兒不得入宮,你這職位保不保得住且還兩說。”她又恨恨道,“這道理太子豈會不懂,你還當人家對你女兒有意,隻怕恰恰無意,才這般用盡心機!”
裴将軍已全然反應過來,正覺駭然,卻見門外嚎啕一聲,寶林推門而入,跺腳大哭道:“阿耶你好糊塗!”
見女兒哭成淚人,裴将軍越發手足無措,問夫人:“那眼下如何是好?我把铠甲給太子送回去?”
裴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一眼丈夫與女兒,“一旦送回去,太子這邊也記你一筆,就算千方百計送女入宮,人家還會待見我兒?”
寶林聽了越發傷心,往母親身旁坐着不住抹淚。夫婦膝下隻此一女,從小愛如珍寶,眼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當初若非自同昌長公主宴上歸來,看出女兒對太子傾心,也不會生出送她入東宮的想法。
裴夫人撫摸女兒的背,“那宮中又不是什麼好去處,阿娘好容易從裡面出來,你卻一門心思要往裡鑽。”
寶林不管不顧,鐵了心道:“我就是喜歡他,若不能嫁進東宮,我甯願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夫婦兩個對視,俱感頭疼,裴夫人咬牙對丈夫道:“你明日入宮,将太子賜甲本末面奏陛下,隻說太子以孝子身份賜臣铠甲,臣不敢不受,但臣先為陛下之臣,而後為人,不敢絲毫隐瞞陛下。”
寶林含淚問:“這樣殿下可會怪阿耶不給面子?”
裴夫人睨她,“這些都是後話,眼下得先保住你阿耶身家。”
裴将軍次日以言行事,天子果然面露微笑,說:“卿言重了,此事朕已知曉,铠甲你留着,太子賞賜就是朕的賞賜。”
然而實際天子心中已生陰影,尋思宿衛之臣實不可為東宮外族。待裴将軍冷汗淋漓将要退下時,天子突然發問:“卿家兒婦似是高家女,媳婦品貌如何?”
裴将軍心下咯噔,掂量天子何意,莫非相中高家那個小七娘了?此時卻不敢絲毫隐瞞,隻好答道:“臣長子婦為高家五女,賢淑孝順,侍奉臣及臣妻極周道,待小叔小姑柔愛。”
天子颔首:“家有賢婦,是卿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