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一身冷汗,她胡亂扒了幾口,心中裝着事,她難得吃飯不香。
吃完後回房收拾自己,換上舒窈送她的衣裙,看看鏡中的自己,很是陌生。
原來這就是江湖名門女子的衣服。
頭一回穿上這般精緻的衣物,月白的緞衣不染泥塵,兩隻袖口繡有一對銀線絞絲的梨花,舉手投足之間,銀光流轉。
葛衣荊钗慣了的她,瞧着鏡子,不習慣。
她脫下華服,換回綌布衣裳,将這精緻的緞衣好生收進了櫃中。
整理完,暮卷收拾好心情往前廳走去,不知道師父今日會和她說些什麼,其中又是否有她想要的答案。
進入廳堂,師兄已經在等候了,師父面向佛像,燃香祝禱。
暮卷坐定,師父祝禱完畢,轉過身來,深深掃了一眼兩個弟子,沉吟片刻後開口道:“我本婆娑僧人,流火、凝霜原是我婆娑教中男女弟子常年修習的基礎心法。”
暮卷和舒煌二人并不意外,對視一眼。
魏學究曾講過,婆娑佛國據傳由佛主于婆娑各部族混戰中建國,以婆娑教義感化衆生,統歸信徒,但可惜佛主英年早逝。
佛主去時,他唯一的女兒把控王軍、繼承權力登基為聖後,執掌婆娑八十餘年,因她掌生先天蓮紋被後世尊為蓮母佛。
蓮母聖後掌教時,教内因對佛主遺留法旨理解不同,進而分化出顯宗、隐宗兩大僧團。
蓮母随即召兩大僧團的首領大德入室,将自己的血脈延續僧團之中,從王庭層面出手固化兩大僧團的治教形式。
而後,聖後與大德的後嗣成為拱墅婆娑教政的重要力量。
其後代女子被稱作“真血遺脈”,眸中含星,背刺蓮紋,歸屬王庭由聖後統轄,負有繁衍蓮母真血的職責;其後代男子則成為各僧團的“真血侍者”,由大德教養并委以教内重任,地位僅次于兩位宗派首領大德與四位護教高僧。
為保證蓮母真血傳承,“真血侍者”之名當延續三代,其後人隻可與平民通婚。
三代之後可視為真血消散,失去侍者之名,等同平民,可重新被王庭召為大德、高僧,成為真血遺脈的入幕之賓。
見兩個徒兒并未追問,薩埵便接着說下去。
“婆娑佛國與夢華不同,教衆重視内功心法,對外功體術招式卻不甚關注。”
“二十年前,我癡迷各類功法,武學境界進展飛速,聲名鵲起,在婆娑國境内一時難逢敵手。”
“我師父,也就是當時婆娑隐宗首領大德涅畔将我擢為護法内徒,征得聖後悉昙首肯後,還将他們的女兒悠彌嫁給了我。我得以随侍大德左右,出入王庭經塔精進武學造詣。”
言及恩師,薩埵不由得心中悲恸,扶着椅背坐了下來。
“流火、凝霜本是佛主親傳的根基心法,原是引導人調息自身與天地共頻,以便達到強身健體。”
“三十歲那年我自王庭經塔中見到了佛主親手寫就的《靈瑞經》殘稿,從中領悟到流火、凝霜本同源,隻是在男女不同體質的影響下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運氣方式。”
“後來在上師指點下,我将婆娑多年來夜習流火、日俢凝霜的法門相互交換。經過我和悠彌的親身試驗,兩部心法确實相輔相成,我們二人的内功真氣都有提升。”
薩埵看了兩個徒兒一眼,“這便是你們二人現在所學心法的根基。”
“當時我年少成名,極其自負。急于在教内推廣新的修行法門,但兩宗教衆幾乎全将我視為異端。現在回想才發覺自己太輕狂了,那法門自佛主親口傳來,豈能容我一個身上連‘真血’都沒有的平民篡改。”
“隻可惜,此事連累我師父、妻子都成了衆矢之的……”
舒煌能想象,此舉不止會遭到僧團非議,可能還會觸動婆娑王庭。
憶及往事,薩埵聲音有些顫抖。
“幾年後,顯隐二宗之間愈加針鋒相對,顯宗大德摩诃與當時的聖後悉昙共謀剪除隐宗,一夜之間王都巨變。我師父、妻子,隐宗的兩位護法高僧,多位真血侍者以及一衆師兄弟罹難。”
“心境震蕩之下,我内力受到影響,幾近功廢。原本想殉師而去,但上師臨終之際卻令我遠走夢華求生。”
聽到這裡,暮卷有所感受,不得不稍稍屏息壓制胸中隐隐欲動的凝霜之力。
“這便是為師的過去。”薩埵平複一下心情,繼續說道。
“暮卷所習凝霜心法,在婆娑界内女教徒中廣為修習,但從未出現過她身體這般情況。”
暮卷疑問,“難道是調換了修習法門的緣故嗎?”
薩埵搖搖頭,“按照當年悠彌和我的修行成果來看,應當不是。互換法門僅一年,她便功力大增,雖然隻能凝水若霜、化霜為水,但比教中尋常女子僅能調息體溫來說,已經超過許多了。”
“凝水成霜?”暮卷奇怪,她在十歲時就能取水變冰玩了。
薩埵點點頭,看向暮卷,“你如今的凝霜之力,放在當時的婆娑是獨一份的,與其說凝霜,不如稱凝冰。”
“雖然凝霜心法本就以凝為主、以融為輔,但悠彌依舊能融霜為水,并未像暮卷這樣偏門乃至寒氣侵體,傷及根元。”
舒煌沉思一會後開口問道,“師父,不知道婆娑與夢華相比,四季風貌如何?”
薩埵贊許地看了一眼舒煌,舒原燎那個老狐狸的孩子确實機敏。
“婆娑較之夢華更近日落之淵,并無春風冬雪。隻有旱季如烈火灼舌,雨季如沸水澆身。畢竟凝霜對婆娑的女子而言,原本就是用來調理自身以适應炎熱的功法。”
舒煌若有所思,“沉月谷此地在涼州地界算得上溫暖之處,但雪季來臨時,蓮溪依舊能結上薄冰。”
暮卷明白,“所以,同樣的修習方式,在婆娑沒有弊端,在夢華卻可能不行。”
薩埵無奈點點頭,“這也是這半個月來我幾番推導後得出來的想法,隻不過,但仍有些疑慮。”
“一來當年悠彌本就有十多年的凝霜之力護身,可能當年法門調換本身有問題,隻是她無礙;二來舒煌的流火心法修行并未出現異常,按理說同源心法應該會出現類似問題;三來前些日子為師曾在蓮溪運凝霜之氣,但并未發覺真氣有何變化。”
薩埵看向暮卷,有些慚愧,“但不論怎麼說,還是怪為師當年不能想到這一層,讓暮卷你受苦了。”
暮卷慌忙起身給師父鞠了一躬,“師父于我有重恩,暮卷感謝還來不及,怎能讓師父這般自責。”
舒煌也起身同拜,“師父這樣說可真的是讓我們無地自容了。”
薩埵示意二人坐下,随後對着舒煌開口。
“告訴你這些,也是為了你流火心法的修習。近些日子我想來想去,若要将流火與你自家外功融會貫通,渾然一體,勢必要從這源頭上去求。”
“婆娑陽氣灼熱,流火能拘的外氣就多,氣勢就大,你不妨從凝霜心法這邊反觀,試着調動内息來補足外氣,進而融合到丹羲外功的招式上。”
舒煌心中似有所悟。
薩埵見他靈光乍現,擡手說道,“你且去琢磨吧,我和婆婆還有話同你師妹交代。”
舒煌看了暮卷一眼,暮卷對上他的眼神,點頭要他寬心。
見暮卷内息平和無起伏,舒煌暫時放下心來,先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