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隻人類在其面前如同蝼蟻的上古巨獸出現,險境帶來的極度恐慌,加之被人抱着身不由己在半空不斷颠簸騰挪,危及性命關頭的禦劍飛行根本沒了平時半點驅物趕路那種平穩悠哉,體感上簡直跟進了洗衣機沒區别——衆所周知開車不暈坐車才暈,眼下她隻覺得一個天旋地轉、翻江倒海,跟被某姓張的跟面袋子般夾在胳膊底下與陸雪琪追逐那時更有過之無不及,幸虧這次姿勢好歹是讓她身體沒什麼負擔的标準公主抱,否則非得再昏過去一次。
斬龍劍碧綠的光芒包裹着二人在巨蛇的無差别攻擊中靈活閃躲,林驚羽倒是臨危不亂次次有驚無險,但以葉青岚遠不及他的五感知覺,早就給晃得腦漿差點搖勻成一坨,全程眼皮内側跟放煙花似的五光十色稀裡糊塗啥也不知道,隻剩整個人性命全挂在林驚羽的臂彎裡被他保護着掙紮求生,以至于那陣險遇中發生旁的事,她通通一概不知。
直到林驚羽猛一刹止在半空許久不再動,以為危機過去的葉青岚心有餘悸慢慢睜眼,驚訝發現哥斯拉——啊不是,是那種巨大的神獸竟不知何時多出一隻,乃是通體橙黃羽毛的巨鳥正與黑蛇争鬥不休。
兩個龐然大物的戰鬥不光使得本就飽受摧殘的樹冠更加殘敗破爛,卻同時也多虧如此,方才隻能亂竄逃命的正道幾人才得以遠離戰場中心暫時喘歇,紛紛扭頭滿是震撼注視這怕是千百年難遇的奇景。
她四周看了一圈,發現曾書書和法相也各自駕馭法寶懸停在不遠處,除此之外便再無人影,心下當即一緊,趕緊對着林驚羽緊繃的下颌線發問:“怎麼沒見陸師姐和凡哥?他倆人呢?”
對方面色凝重垂頭看她一眼,随後微歎,向遠處已在兩隻巨獸鬥争中被拆得搖搖欲墜的天帝寶庫方向示意。
“方才那扇石門打開片刻,小凡和陸師姐進到那裡面去了。”
林驚羽神情肅穆蹙着眉沒說話,居然是耳朵賊靈的曾書書隔不近的距離竟也能聽到她發問,這種關頭還保持了他輩分亂套瞎瘠薄叫的一貫風格,葉青岚“啊”了一聲,聽了這個頓時擔憂消散大半,滿心隻剩下對主角光環赤裸裸的羨慕——既然張小凡趁亂已進去,那妥了,不管寶物是什麼也鐵定讓男主搜刮了去,他們這些路人甲也不用再惦記了。
“要不要賭五十兩?我猜那個寶物最後肯定被凡哥拿到。”
反正此處離二獸搏鬥處遠得很夠安全,曾書書禦劍靠近來到他倆身邊,聽了這話直瞪眼睛:“喂,你怎麼滅自己人威風啊?……那我押陸師姐好了,可要結果是這兩種情況以外的怎麼辦,法相師兄和林師弟,要不你倆一人各押一隻神獸好了。”
林驚羽:“……”
法相:“……”
沒等後者自己說什麼,葉青岚先一臉鄙夷:“你損不損啊,怎麼還騙人家大師破戒呢——還是林驚羽一人押兩隻獸好了。”
林驚羽沉默半晌,忽答:“我沒有五十兩銀子。”
别說五十,五兩也沒有,搞不好當下五錢都拿不出……他十年來不曾踏出通天峰後山一步,吃穿用度全靠平日給前輩送東西的道童給他也順帶一份,不下山意味着就沒外出經費,當然連一文錢入賬都無。
何況修道之人裡他也算是清心少欲的那一撥,部分青雲弟子雜念未斷成天惦記到山下去消費享樂——比如眼前某兩個貨,而在他這看來隻完全不理解,故更沒有太多金錢重要的概念。
不光如此,他還時常面對凡人硬不起心腸,十年前下山執行師門任務時領來的銀錢,也動不動瞧見個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就給了出去,導緻這麼多年竟半分積累都沒有,至今幾乎身無分文……
若一直如此倒也沒什麼,林驚羽卻忽冒出陣陣冷汗,猛然記起一事:先前葉青岚可是答應過他此番回到青雲,要帶着他到草廟村原址的新鎮子上逛逛,而就算是他,沒吃過豬肉也好歹見過豬跑——他可清晰記得,幼時每逢爹爹外出歸家,若是忘記給娘親帶禮物,爹就總會吃到娘的冷臉白眼,附帶概率攆去睡一宿書房……
而他之後,就得這麼囊中羞澀的狀态下與葉青岚在鎮上逛街,到時他的心上人在店鋪裡看中個胭脂首飾之類,他卻連買下的錢都掏不出……
——不!太尴尬了,根本無地自容!
“……我押除了小凡與陸師妹得手外的所有可能,隻是,若輸的話,且容我回到青雲之後再拿銀兩。”
——到時回到龍首峰請齊師兄救一救好了,反正按理說他本次出這麼遠的門也該有一筆銀錢補貼,隻是從前向來不在意這方面,看來往後還是得上些心才是……
此話一出,不光懷中的葉青岚露出見鬼的表情猛擡頭,曾書書更是震驚到情不自禁掐了自己胳膊肉一下,随即吃痛“哎喲”一聲,怔忡喃喃:“我是做夢嗎,林師弟居然真要跟着我們賭……說,你是不是杜必書假扮的?”
“噢,那肯定不是,我可以保證他是真的。”葉青岚說道:“至于怎麼确定,少管。”
林驚羽:“……”
曾書書:“噫。”
不遠處,法相用一言難盡的糾結眼神瞅着這仨:“……”
忽聽黑色巨蛇與橙黃大鳥同時發出比先前所有都激憤十倍不止的怒吼,幾人連忙回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拆了一大半的天帝寶庫,正看見鬼厲和陸雪琪二人都被巨鳥震翅扇出的狂風吹得一時寸步難行,唯有一道小小的灰影趁機爬上位于中間一看就萬分重要的高台,左看右看那兩隻僵持不下的巨獸後撓撓頭,把腦袋低下對着那杯液體,咕嘟咕嘟幾下啜飲了個幹淨,連杯中那顆發光的奇異小石子亦沒放過,撿起來順手就丢進嘴裡,咽了。
兩隻上古異獸呆住。
稍遠的二人雙眼圓睜。
曾書書條件反射冒出一句“卧槽”,然後才反應過來連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一臉震撼嘟囔:“這下我也信他不是假扮的了……居然真能賭赢,那鐵定不是杜必書啊!”
葉青岚:“新手保護期嘛,也合理。”
林驚羽:“………”
自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即将有一百兩銀子巨款入賬這件事上,相反,所有人下一刻都緊張到極點死死盯着遠處——見縫插針偷喝了靈藥的小灰怎可能會被惱羞成怒的鎮守神鳥放過,幸好鬼厲及時飛身趕至一把薅上猴尾巴逃之夭夭,那令人驚歎的建築奇觀就在他身後随之轟然坍塌。
一道藍光閃爍,是陸雪琪亦及時脫身回到正道這邊,幾人幹着急但束手無策看着那隻暴怒的神鳥對一人一猴緊追不舍,在鬼厲急速飛掠過一片空地之時忽有沖天紅光将巨鳥困住,接着三道人影緩緩現身,二男一女皆看上去不是善茬,剛脫離險境的鬼厲也抱着小灰緩緩落在那三人身後,表情莫測略略皺了一下眉頭。
巨鳥被擒,黑蛇早在異寶失手那會兒就憤然離去,正道幾人也從半空落回四處狼藉可稱廢墟的樹木枝幹之上,葉青岚好不容易得以重新雙腳沾地,身子剛恢複直立,卻猛然又被林驚羽緊攥手腕往後一帶,将她立即甩向身後,以自己筋骨緊繃的脊背牢牢擋住。
被那條蛇胡亂甩尾噴毒攻擊時都不及他此刻反應緊張,葉青岚還注意到除她以外的陸雪琪、曾書書與法相皆是表情肅然如臨大敵,不由小聲問了一句:“誰啊?”
真不怪她不認識,十年前流波山那會兒她還沒學會驅物去不了,近些年所謂“曆練”實際上也基本都相當于出門旅遊,根本不可能主動往魔教臉上湊。
不過她隻是沒見識又不是完全傻,看見鬼厲沉默落下之後的站位也基本猜出幾分,曾書書壓低聲音的回答也證明了她所想非虛,對方飛快從嘴角擠出“鬼王宗”三個字。
她的心态與隊友們其實一直有些差别,通天峰魔教殺上門來自己早早讓人毒倒了再無知覺,當時厮殺慘狀沒親眼目睹,也沒有熟識親近的人喪生——隻有她自己才是生死懸一線最倒黴的那個,就導緻她在正魔不兩立的深刻理解上,實際上差了那些親曆數次與魔教交鋒的人們一大截。
陸雪琪等人對不死不休的魔教妖人敵意遠大于一般情況下不會跟凡人計較的上古異獸,在葉青岚眼裡卻是人力根本不可能硬碰硬的巨大怪獸和人類精英boss的區别——隻要沒強到能把高達都一下給拍成廢鐵,那她其實就不是特别慌。
既然心裡有底,她也就沒之前那麼緊張,放松下來嘴角一扁,一個順口就溜出了心裡話:“啊,是那個人販子集團?”
聞言,幾人面上雖依然戒備,細看嘴角卻各有不同程度的抽動:“……”
其中定是屬曾書書想笑又不敢笑弄得自己最為面目糾結,葉青岚以為自己動靜夠小了,卻沒想對面那幾人耳朵意外的靈便,左右一男一女頓時不拿好眼神冷冷睨來,那個站于正中位置的中年男子卻不惱反而一笑,轉頭向鬼厲神态輕松開口,語氣滿不在乎像在唠家常:“現在的小輩倒是越發不知無畏了,你且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人?”
鬼厲的表情像死魚一般無欲無求:“宗主決斷便是。”
被稱為宗主的中年男人面上依然挂着很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換在現代也經常出現在職場領導臉上那種——看似和藹親切實則底下全是深坑的虛僞微笑,再次抛出直勾:“早在你前來這死澤之前,我便說此地一切事宜由你做主,我與二位聖使來此隻不過是為了擒拿這隻黃鳥,至于這些正道小輩,自然還是你說的算。”
鬼厲面無表情緩緩擡眼,剛要說什麼,卻聽遠處一聲響亮堅定的冷哼,林驚羽雙瞳如有火苗燃燒灼烈明亮,冷然不屑道:“妖魔邪道,有種就上來決一生死,何必淨在那邊惺惺作态,可笑至極!”
曾書書“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心說知道你小子莽狗但沒有這麼不要命的吧,青岚不算戰鬥力說白了四對四,就算小凡偷偷劃水也是四初出茅廬對三老奸巨猾,想都知道拿頭也打不過啊!
鬼王好像也對這比格犬似的暴躁小輩略感吃驚,還是跟笑面虎似的往這邊看了一眼,二度轉向鬼厲:“此人就是你那個童年好友,是叫林驚羽吧,還有方才說話那小姑娘,想來也是你另一位舊友?”
被點名的林驚羽和聽聞此言的鬼厲同時一震,後者竭力維持面無波瀾但瞳孔明顯收縮,前者則迅速橫跨半步,趕緊更嚴實地把葉青岚擋得半根頭發絲不露,卻忽發覺有道細小的力氣悄悄拽拽他後腰的衣衫,葉青岚的小聲蛐蛐從背後傳來:
“我說,你們看……他們捉住那隻鳥的法陣,是不是和十年前流波山的一樣啊?那其實靈兒和我講過怎麼破解,隻要把埋在地下的樁拔掉一兩個就能讓神獸掙脫,所以真打起來的話也不要正面硬抗,随便應付一下,主要目标盯準了那個陣法如何?”
“……”
然而幾人聽完也不見半分喜色,反而一言難盡紛紛扭頭看了她一眼,法相雙手合十苦笑:“葉施主此言确實有理,隻是如今敵手已窺得我等謀劃,必然早有防備,再想成事,怕是難如登天了。”
如他所言,果不其然,鬼王宗道行高深順風耳的三人正陰恻恻盯着她:“……”
然而隐含殺意的威壓全被林驚羽穩穩擋在身前給阻隔了,葉青岚安然無恙躲在後面一臉坦然,這下幹脆放開了音量也不再刻意壓低,直接公屏講話:“沒關系啊,反正我們人比他們多一個,全沖上去必然有一個漏網之魚,我有炸藥包咱們一人一個,隻要一瞬間就能把這裡的地給翻個面,後面也無需再操心,你看着等那隻鳥出來,腦殼給不給他們叨穿就完事了。”
其實虛張聲勢的成分居多,雖然炸藥也真的有,但到那份上也是她把身邊這幾個人往高達裡一揣腳底抹油,才不會冒着減員的風險真的叫他們去學董存瑞炸碉堡,分沒了可以再賺人命隻有一條,再說也不一定虧很多——救下好幾個正道未來的希望之光,他們每個人的師長朋友加起來,尤其是法相那邊天音寺的老神僧們,你們的年輕佛子诶,這不給個十萬八萬的,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