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岚被深入内澤的青雲精英幾人安然救回到外澤營地這件事,着實令數日來擔憂受怕的文敏等人松了一口氣,更都盯着她臉上那道已經在慢慢愈合的傷痕憤憤不平,而本該對此事最感到天塌了的蕭逸才則比較幸運,是先在天帝寶庫與陸雪琪等人彙合見到和他們一起的葉青岚,然後才後覺知道的她被金瓶兒擄走,等于焦慮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卻也暗暗後怕不已,估計已下定決心下次再有這種宗門任務,死活都不帶她出來了。
另有一個事是,金瓶兒在帶走葉青岚的同時,還一刀将營地裡那隻被抓住的魚人給割了喉,也不知是順手而為還是故意滅口。
至于死澤絕世寶物最終的歸屬——被一隻猴給陰差陽錯吞了這種事,衆人聽聞都啼笑皆非,但再怎麼這結果也不算叫魔教妖人占去,正道諸人此行雖然落空不過也不算完全的失敗,見此也就各自告别打道回門,倒是那隻名叫黃鳥的上古神獸被鬼王宗抓走更令人在意,隻是以這些年輕人的閱曆見識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回到門派向師長如實禀報,再做考量。
返程數日奔波,抵達時恰逢暮色黃昏,禦劍從雲層降落便可居高瞧見那青雲腳下依山靠水的小鎮,鱗次栉比的房屋被斜陽鍍上一層暖黃的色彩,這時辰依稀可見各家炊煙袅袅向上空飄揚,俯瞰而去,見城鎮總體占地不算太大但頗為規整,道路寬距也非這種小小的鎮子所需,甚至可與河陽這等大城比肩——可見此處的掌權者野望遠非滿足于此。
鎮外大片良田廣闊肥沃,壟畝之間金黃稻浪起伏翻滾的景象一派生機蓬勃,通向農舍的小徑稀稀拉拉走着扛起農具的青壯男女,三兩結伴有說有笑,還偶有幾個舉着小風車或野花嬉戲的孩童繞在大人身邊,衣裳質地雖是粗布還沾滿灰土碎草,卻都看着完好不見太多補丁,想是勞作雖然辛苦但收成不錯,至少一家老小不愁衣食。
偶有眼尖之人瞧見那些劃過天空各色法寶的閃光,頓時滿臉欣喜對着身邊之人大呼小叫,轉眼這一帶的農人就都紛紛擡頭遠眺,遙望那些于他們來說與仙人無異的青雲弟子,眼中盡是發自内心的虔誠敬仰。
順着田壟延伸的方向,數條水渠縱橫交錯,在夕陽下泛着粼粼波光,溝渠皆用青石砌就,邊緣打磨得圓潤光滑,每隔百步便設有精巧的閘門機關,用時隻需踏闆一踩打開,便将有清冽的山泉水順着竹制渡槽嘩啦啦流入田間,省去農人許多煩惱;河川上遊亦有修建蓄水庫,以防洪旱之年。
修真之人目力非同尋常,這一幕幕景象清晰映在駕馭斬龍馳騁天際的林驚羽眼中,看得越多便越是震撼不已,而驚訝太多了之後再逐漸習慣歸于平靜,唯有因這昔日化作死地的鄉土如今又重燃生機而胸中升起的觸動久久不止。
那片浸染過他親人朋友鮮血的土地,自己曾每每想起便難以入眠,可就連是他,充其量想的也僅是如何報仇雪恨,至于其他,例如給已故之人另尋更體面的身後之所、不叫他們埋骨荒地魂魄無依,或是在天音寺這等大派極力掩蓋下令世人不去遺忘那段血色悲劇,如此這些,他卻無能為力。
鎮北那座純白色的莊嚴墓園,先前在内澤同行之時,曾書書見早已事情暴露瞞不住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全部告知:按說建此墓地于新草廟鎮并無益處,反而還冒上了得罪天音寺的風險——随着城鎮不斷發展擴大,絡繹不絕搬居于此的民衆及聞訊而來的各路商賈不可能不打聽當地曆史人情,那座如此明顯的墓園及背後慘案也就口口相傳流傳于世,并代代相傳,隻要鎮子仍在,那些冤魂就不會被人忘卻。
……
他做不到之事,有人替他做到了。
林驚羽垂下眼睫,目及被他一路橫抱在懷中共乘一劍、正在安靜合眼休憩的少女時,本是給人以冷肅高傲之感的俊逸眉眼驟然透出萬般溫柔,隻覺心口有暖流潺潺湧動,在突如其來的沖動催使下不禁低下頭去,嘴唇隔着被風吹亂的碎發,輕輕在額前碰了她一下。
那是個比蜻蜓點水還輕柔的吻,按理說本不該被察覺,林驚羽原也打算完事就若無其事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卻不料直接跟騰地睜開眼的葉青岚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林驚羽:“……”
“……我還以為你睡着了。”
“沒有啊,風這麼大吹都吹死了,睡毛線。”對方擡手略顯煩躁攏了攏散亂的頭發,順便一摸還殘留着一點點溫度和觸感的腦門,狐疑道:“你剛才是不是偷親我了?”
“……”
林驚羽耳尖一紅,立刻用略顯羞惱的眼神瞪她:你察覺就察覺了,難道不知道周圍飛着這一堆人個個修為高強耳朵那麼靈,幹嘛非要說出來啊!
同時他做賊心虛看了一圈,果不其然見到曾書書一個腦袋明顯剛飛快轉回去的殘影,腳下踩着軒轅劍忽然加速,裝成什麼也沒看到離他們遠一些,超到最前頭去跟蕭逸才并行了。
林驚羽:“……”
這一茬給向來正直含蓄的白衣青年鬧了個臉紅讪讪,葉青岚卻躺在他臂彎中悠然自得沒半點羞澀,還打哈欠伸了個懶腰,發出滿不在乎的嗤笑:“得了吧,真清高就别一開始死活非要和文師姐搶着要帶我啊,都抱一路快到地方了才想起來害臊,您這反應未免有些遲吧?有這功夫糾結有的沒的,不如趁現在趕緊想想晚上吃什麼呢。”
林驚羽聽聞她的話略有疑惑,心想青雲門膳堂不從來都是給什麼吃什麼哪裡輪得到他們提要求,就被一眼看穿他正在糾結什麼的葉青岚不耐煩戳了戳胸口,又指指二人正下方:“當然是去鎮裡下館子啊,不是你要我帶你逛的嘛?”
“這,不妥吧。”多年在通天後山清心寡欲遠離享樂的生活令林驚羽條件反射面露不情願,正色搖了搖頭:“我還是當先回龍首峰複命,免叫齊師兄久候記挂。”
葉青岚翻個白眼:“又不急這麼一會兒,再說在這裡的誰不是各家首座心頭肉,不信你就看待會兒除了蕭逸才那個事業批肯定急着回去彙報,瞧别人往哪兒去就完了。”
果不其然如她所言,一隊修士臨近草廟鎮正上空時,除了蕭逸才的七星劍白光勢頭分毫不減疾速繼續往青雲山脈飛馳,其餘的法寶光芒竟都紛紛減速收勢朝着腳下的小鎮落去,隻留下一道因隊友們毫無征兆默契兵分兩路而愣住懸停半空的碧綠劍芒,随後那些下墜的各色靈光中忽有一道祥瑞紫光半截刹車又折返回來,重新禦劍升高的曾書書笑嘻嘻靠近兩人,向葉青岚比劃了個手勢。
“怎樣,老規矩,‘枕泉居’滴幹活?林師弟也一起?——啊,不對。”
瞧見倆人那依然親昵的姿勢,曾書書立馬努嘴怏怏改了語氣,再也沒了上一刻的歡脫:“算了算了,還是分頭行動吧,你都和林師弟一起去了那還有我什麼事,見色忘義世風日下啊……”
林驚羽聽得愈發眉頭緊鎖正要發問,結果直接讓葉青岚下一句的輕描淡寫給吓到雙眼睜圓:
“那有什麼,都去呗,不能一起洗澡總可以一起吃飯吧,不耽誤啊。”
………
林驚羽:——?!
他聽見什麼?一起什麼???
這次“不能一起洗澡”——所以,是指以前有過?因為這次多了一個他才不能——是這個意思嗎?
……
斬龍綠芒不知不覺幽幽亮起,原本是銳利清澈一往無前正氣凜然的劍意,此刻竟帶着一種陰恻恻的森寒味道無聲無息蓋過軒轅的光芒,曾書書突然“卧槽”一聲大驚失色,一瞬竄出去好遠安全距離,才扯嗓子沖這邊喊話:“你有毛病吧,講話能不能講明白點别那麼大歧義,害我被誤殺難道你就滿意了嗎!葉青岚,你這個冷漠無情的人,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葉青岚:“……别在那裡發癫,回來。”
“還有你,殺氣收一收,是準備把我骨頭掰斷嗎?”
一句話頓叫險些情緒失控的林驚羽如夢初醒,反應過來急忙撤力,肩膀和膝後被他捏得隐隐作痛的葉青岚卻扁扁嘴已經老大不樂意,幹脆起身也不讓他繼續抱着了,從對方懷中掙脫出來踩在斬龍閃爍的劍刃輕巧轉個身,拽着林驚羽的胳膊往下一指,順其方向,可看見乃是草廟鎮外不遠一片相當氣派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