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落在男人身上,襯得他身材颀長清瘦,神色淡淡不見情緒,隻有一雙黑潭似的眼睛直直看過來,如黑色深淵,令人心悸。
他指尖夾一根煙,煙霧袅袅,隔着灰蒙蒙的霧,視線先是沉甸甸地落在林玺臉上,然後微微一偏,掠過齊邑和淺淺,最後又調轉回林玺。
他就那樣冷冷清清地看着她,隔着那幾米的距離,用目光審視她。
林玺僵立在原地。
這幾年她已經練就得銅牆鐵壁,就算是再棘手的問題,也鮮有呆呆愣愣、陷入大腦空白的窘境。
但此時此刻,和幾米外的林啟川四目相對,她的腦子就像被什麼狠狠撞擊過,空白、茫然、恍惚,甚至還夾雜一點自己不曾意識到的逃避退縮。
那些塵封的往事也被撞開,往昔的回憶漫天席地朝她湧過來。
有多少年沒有和他面對面?
林玺沒有刻意去數過日子,但也知道兩人久别重逢,中間隔着漫長的幾年光陰。
漫長到……淺淺從襁褓裡的小嬰兒,慢慢會爬會走,牙牙學語,現在已經是個會賣萌撒嬌、每天會甜言蜜語誇“媽媽真好看”的小姑娘。
眼皮垂下,她緩了緩那股極度難受茫然的情緒。
雖然也明白終會有這重逢的一天,但他出現地太突然了,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本來打算,借着這次假期攢夠能量,然後回國安靜等着,等他主動出現的那一天。
誰料到,他這樣日理萬機的大忙人,竟然屈尊降貴飛來普吉,就這樣出其不意站在她跟前……
林玺當然不認為這場黃昏的偶遇是巧合。
更像是人為的蓄意,來勢洶洶,不講道理。
“媽媽……”
淺淺出聲,瞬間打斷了她紛亂的情緒。
林玺錯愕地低頭,對上女兒閃着好奇的大眼睛,淺淺也看到了林啟川,甚至一眼就認出了他,仰着小臉提醒媽媽:“媽媽,那個叔叔我見過……”
“什麼情況?熟人?”
發聲的是一臉懵的齊邑,他完全在狀況之外,但隻是瞧着林玺那明顯倉皇的神色,也嗅出不對勁。
和前任兼哥哥狹路相逢,現任還一臉莫名,林玺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地獄級别的一天,要是知道有這一出,她打死也不會出别墅的門,甚至若知道林啟川也在普吉,她會馬上買機票飛回去,絕不跟他呼吸同一個地方的空氣。
齊邑還在等着她,林玺硬着頭皮瞥了一眼前方臉色陰沉的林啟川,才快速地踮起腳尖,和未婚夫先透個底。
“那人,我哥……”她壓着聲,囫囵介紹林啟川的身份。
隻能先簡單交代這些,至于其他的,慢慢再說。
齊邑大約懂了。
他當然知道她有個哥哥,當年她赴美,說得好聽點是求學,其實是跑到美國偷偷生孩子,背着家裡人一意孤行做了單親媽媽,國内的一切信息包括家庭情況,她都諱莫如深很少提及,隻是有時拌嘴,把她惹急了,她會突然蹦出一句:“你是我哥嗎?那麼愛管我。”
齊邑望向前方這位神情嚴肅的哥哥。
對方還未開腔,他已經在替林玺祈禱了。
然後齊邑不禁為自己深深祈禱,他和林玺訂婚,其實隻能算私定終身,兩人都沒有見過對方的家人,什麼媒妁之言,更是沒有的事。
林啟川紋絲不動,隻有指間的那根煙在靜靜燃燒,這給了林玺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她就是那根被禁锢的煙,最後會被他熊熊的憤怒燃燒成灰燼。
“哥——”
時隔多年,她又略帶顫意地喊出這個久違的字眼。
“你怎麼在這兒?”
她挪動步子,站在他幾步之外,平靜又疏離地問出口,仿佛她這麼多年的離家出走根本不存在,兩人隻是幾天不見。
男人骨相優越,隻是一雙眼睛透着犀利,語氣冰冷地揭穿事實:“你不來找我,我隻能飛過來見你了。”
眼前的林玺再不是四年前青澀的模樣,闊别多年,現在的她成熟如一顆熟透多汁的蜜桃,甚至年紀輕輕做了媽媽,牽着女兒和未婚夫,她的生命裡再也沒有他的位置。
林啟川無法直面這樣的林玺,胸口被什麼堵得死死的,于是隻能望向平靜的海面,隻是那目光悠遠卻淩厲,他正在用成年人的方式默默處理胸臆間那股積攢多年的無名火。
“什麼時候回家?”他按捺着問。
林玺不喜歡聽到“回家”二字,總覺得這詞從林啟川口中吐出,無比虛僞。
早在他決定和别人訂婚、打算送她去國外幾年的那一刻起,她又重新成為無家可歸的孤兒,再也沒有家了。
對上他銳利凝視的眼睛,她直白又勇敢地拒絕:“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也就是不想回。
林啟川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意外會聽到這樣不知好歹的拒絕,神色冷清地扔掉手裡的半根煙,用皮鞋碾碎。
“好,我來替你想,到時我來接你。”
林玺拗着小臉,不情不願地接受了他的單方面強勢。
兄妹之間的氣氛僵得不像話,似乎完全到了無話可說、可以一輩子分道揚镳的地步。
淺淺訝異地仰頭望着媽媽,不明白媽媽為什麼一點都不高興。
明明剛才吃飯的時候,她還很開心。
淺淺扭過臉,終于找到了媽媽不高興的源頭——這個突然出現的兇叔叔。
林啟川也正在看着淺淺,心裡那團疑惑放大,他微微蹙眉:“不準備跟我解釋一下嗎?”
林玺僵了僵,又以最快的速度恢複鎮定。
不複剛才的冷淡,她拉着正不知所措的齊邑,語笑嫣然說:“哥,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夫齊邑,我們快結婚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入海平面以下,隻有天邊還殘存一些餘晖,照亮林啟川疏淡的臉,他終于正眼打量齊邑,眼中的挑剔幾乎不加掩飾。
同樣的,齊邑也正在不動聲色打量他,兩個男人都在用目光掂量對方。
林啟川淡淡颔首,“我是林玺的哥。”
“結婚的事,先不急。”他突然語出驚人,“有時間我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