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燕落閃身進到織坊内室,卻隻瞧見房内昏倒的夥計,衣物散落滿地狼藉,屋内不見了小蛇的身影,隻望見那寒風裡大敞的窗子撲扇着咿呀作響,眉頭微蹙。
夾道小路裡幾個身影飛也似的一閃而過,幾個的男人黑布衣衫蔽體,黑色面巾遮掩着口鼻,那打頭的手裡好似拎着什麼東西,仔細瞧瞧的話——那是被棉衣包裹着身子、口中被胡亂塞了些麻布的小蛇。
小蛇在男人手中拼了命地扭動身體卻怎麼也掙脫不開,想哭喊可嘴巴也發不出聲音。
“老實點兒臭小子!”男人這麼拎着他罵着,可轉而又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哈,沒想到這城裡還有個長得這麼清亮的小乞丐呢,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話音未落,霎時間滾滾刮來邪風陣陣,呼嘯着席卷而來,一股腦地灌進那狹窄的小巷子裡,熙攘間凜冽天地,逼得一夥人不得不猛地停下腳步抵禦這疾風。
回過神來的時候風聲漸緩,在那巷口悄然出現個雪絮點綴着紅白衣衫的高挑身影。
開口淺然道:“人留下,命還你。”
一夥人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相視着對望了須臾,剛剛那一瞬之間的種種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
而單看眼前這人的話,身形分明單薄,可感受起來卻内力深厚,氣勢磅礴,身攜着從未見識過的洶湧氣場,眸光深不見底,氣息深不可測,瞧來并非是那些養尊處優的高官貴族。
于是心裡便沒了底,實在不敢貿然出手,隻好先試探道。
“這位大人,隻是一個小乞丐而已嘛,像這樣的小孩天底下還有的是,收留哪一個不是收留呢?我們現在急需貨源,大人行個方便,畢竟大人肯定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的是吧?”
那人說着,言中意味燕落也能聽得出來,那是在叫自己趕緊滾,是料定了他們背後的東家當是自己惹不起的狠角色。
可燕落的瞳眸波瀾不驚,隻淺淡着開口:“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撿到的。”
油鹽不進,聽得男人有些忍耐不住沖動:“我奉勸大人還是多想想自己的前程家事,就為了這麼個野小子到底值不值得!”
“……”燕落沉了沉,眸中冷淡不減,威脅的話聽多了,如今也實在會覺得不耐煩,“閣下,你話真多。”
指尖撩動琴弦,頃刻間随着琴音肆意洶湧的磅礴威力鋪天漫地般的滾滾而來,在還未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已有數千次的風刃劃過軀體,道道裹挾着凜冽的殺氣。
再怎麼說也不過就是幾個小偷罷了,不過潦潦學會了些班門弄斧的身法伎倆,連真正的修道者都不曾見識過,又何曾能抵擋得住燕落這般的威懾,随手一唬就能被吓破膽。
他們那一刻就好像是從鬼門關裡走回來的,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還活着,隻落下了遍身輕淺的傷痕,當真是有種撿回了一條命的感覺。
松下口氣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早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也在不住地顫抖。
而那小蛇在狂風席卷的時候就已經脫了手,被風托起了身形,又在風聲散盡時掉下來,正摔在燕落腳邊。
“滾吧。”
燕落冷淡着甩下一句,那班小賊呆愣着反應了一下,便就飛也似地落荒而逃。
一直到不見了他們的蹤影,燕落才把腳邊那小蛇拎起來。
解開他身上裹纏的衣棉,取下口中的布縷,卻發現那清白的一張小臉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嘴巴一撅,眸中好似就泛起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
“嗚哇哇哇哇……”小蛇大哭着撲到他懷裡,扯着他的衣衫不肯放。
燕落一時怔了怔,之前見到這小蛇的時候分明連懼怕都不見流一滴眼淚的,如今竟然會哭喊着趴到自己懷裡撒嬌來。
“……”
可燕落是不會哄孩子的,而且那哭聲太吵了,叫他聽得心煩。
後來去商鋪裡買了新的衣服,也免得店家來換了,買回來他親自給小蛇換上,省的總有人惦記着自家這隻漂亮崽。
小蛇那一身紫衣棉柔的模樣倒是頗有富家公子的貴氣,給他穿衣服的時候,摸見小蛇的右腿好像曾經傷過,骨頭好似有些長歪了,緣由大概不用猜都知曉。
原本出門在外燕落是不想惹麻煩的,可是偏偏遇上了剛剛那夥人,從方才的口氣裡就能聽出來,他們背後的大人物大概也不會是什麼好惹的角色。
燕落想着還是别給自己招惹是非,便不再過多停留,帶着小蛇駕車離開,直奔皇城。
抵達時已是日落西山,風雪漸淺。
驅車入京,那皇城裡是另外一番更加繁華熱鬧的光景。
對于燕落來說,現在這時辰反倒是剛剛好的,這時候回宮複命,能悄咪咪的,不至于太過引人注目。
皇宮裡那座落日餘晖盡灑的庭院,斜照庭前院落一片金光燦燦的光影。
那個坐于堂前的身影,是個看來眉眼俊俏,器宇不凡的青年,眉宇間凜凜帝王之氣威武浩然。
那人台前堆滿的是卷案奏折,手邊的是筆墨紙硯,那時他僅是感受到四周氣息輕微地顫動,便是知道有人來了。
于是唇角勾起淺淡的笑意,開口輕淺道着:“樂師大人回來了,辛苦。”
“聖上,蘇氏已死。”燕落進到那殿前,作揖行禮,口中如此說着。
雖然明知道是逃了幾個的,但已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能活着是他們的命,反正就算說出來也隻是給自己找活幹,那他就全當沒看到了罷。
那時男人聽罷依舊微微笑着,稍微點了點頭,沒有任何懷疑。
“大人身後那是……”
“在蘇家撿到的孩子。”
他這麼問,燕落便淺淡着答。
“哦?是個小妖怪呢,小蛇妖,真有意思~”男人幽幽的眸光瞥着從燕落衣袍下悄悄探出來的小小一顆腦袋,瞧起來頗有興緻,“樂師大人可是想養蛇了?”
“隻是覺得可憐……”燕落稍微頓了頓,才答。
男人饒有趣味地打量着,點點頭,又略帶着些溫柔的語氣開口:“小孩,叫什麼名字?”
小蛇瞧上去有些怕生,緊拉着燕落的衣衫,往他衣袍下又躲了躲,隻顫巍巍地小聲答了句:“叫蘇沐驚。”
“蘇沐驚?”男人聽罷思忖片刻,“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啊。”
蘇沐驚……
燕落原本平靜的眼眸略微顫動,在他印象中好似隐約記得那蘇家二公子應當是叫蘇沐風,而那大公子,便是叫作蘇沐驚的……
真是奇怪,明明隻是個替身,竟還願意賜給他大公子的姓名嗎?
“蘇家人都是這樣喚你的嗎?”他低下頭問。
“嗯嗯,他們都這麼叫,我就叫蘇沐驚。”小蛇清亮着眼眸,擡着頭望着他答道。
“嗯……也罷,那便叫蘇沐驚吧。”男人忽而愉悅道着,“當朝樂師大人南下回京時撿回了個小乞丐總不大好聽,若是說——南城蘇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而樂師大人過路救起了蘇家遺孤,這個說法比較悅耳。”
呵,悅耳,着實悅耳,悅耳到将一個罪魁禍首生生地說成了是神仙下凡,将蘇家被暗殺一事與朝廷任何人等撇得幹幹淨淨,能不悅耳嗎?
燕落心裡是這樣想着,開口卻隻淺然道:“聖上聖明。”
“樂師大人那仙樂坊庭院常年清冷,确實是少些生氣了,收個小侍童也好……隻是大人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