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小公子自少年的身側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蘇沐驚瞧着對方那得意洋洋的背影，身後還追着幾個專門侍候的家仆。

少年環顧了四周，望見後台依舊人來人往，行色匆忙。

趁着沒人注意到自己，少年轉了幾個彎，悄聲摸進了間剛才過路過的房間。

那房間裡沒人，燈光也有些昏暗，屋内雜亂堆砌着的全是道具做的刀槍劍戟斧钺鈎叉。

不過看樣子都是些老舊的了，才會被林林總總地丢在這兒，就算是被少年拿走了一個也不可能有人發現。

少年微揚着唇角，從那道具堆裡找出柄長槍，拎着它推開窗子，翻身出了房間。

*

從前的小蛇，因為妖族聽力優異的緣故，便總能聽到學堂裡的那些說說笑笑、閑言碎語，每每到了盛典前夕就必不會缺席的一個話題，是來自畢業班衆多學長學姐的煩惱——

分明自己也是足夠優秀了，可那有限的機會卻怎麼也輪不到自己的頭上，于是心裡愁苦，煩悶得緊。

現在算起來自那一年的小蛇被武班的師父拉進學堂上學，到現在也有七載了。

單論能力的話，蘇沐驚的力量比起凡人孩子已經早不知超過了多遠，四書六藝也樣樣精通……

不過自從他搬去後院的角落被“散養”，就好像漸漸地被所有人忘了，少年不明白那是為什麼，大概任是誰也想不懂，從前先生總叫他低調低調，難道是他收斂得還不夠嗎？

為什麼越長大，就反而越不被誰在意了？所以果然是隻有從前那條軟弱的小黑蛇才最招人喜歡的罷？

那時蘇沐驚坐在黑夜籠罩下漆黑漫瓦的屋頂，一杆長槍躺在身邊。

這座大殿是前朝君王專為舉辦各種宴席而建，在穹頂開了個巨大的圓形空洞，為了能一覽絢爛的煙花和天燈。

盛典舞台華燈璀璨，絢爛了少年黑夜裡一雙翠色的瞳眸。

台上的那條大龍看上去真是霸氣極了，就好像是真的飛在天上似的，活靈活現的，威武神氣極了，之前從來沒見過。

果然，隻要鳳凰想要什麼，燕落就能給他什麼，至少在那時的蘇沐驚看來就是這樣。

既然手段都已經狠到七年前滅了蘇家滿門，狠到能鎮得住皇宮裡這麼多的妖魔鬼怪，甚至一直流傳在市井街頭、民間傳說之中被人津津樂道的冷厲……

可為什麼燕落那眼底，卻還總是淺泛着悲憐的漣漪？

如何才能叫先生不再為那人事紛擾所累呢？那時的蘇沐驚一直找不到答案。

後來一劇落幕，輪到了下一台好戲開場，少年望見那大龍晃晃悠悠地飛下了台去，緊接着就有聲聲樂音嘈嘈切切地響起，小羽那華麗衣衫的身影，拎着手中長劍，踩着輕淺的鼓點走上台來，再舞上一套華麗身法亮相。

“來得好~”少年遠遠眺望，輕佻着叫了聲好，打個挺站起身來。

“一人舞劍多無趣啊，我給小公子加點料。”

少年唇角扯出輕笑，挑起腳邊一杆長槍在手中打了幾個轉，尖頭指向那璀璨舞台的中央，那個舞着劍的華麗身影。

蘇沐驚尚且不知道這一次的機會如何就輪到了錢羽，況且這人間的官位仕途什麼的他也大抵并不在意。

他隻知道要叫小羽公子今日這一出戲演成了，要是真得了聖上的賞識，那這小公子又不知要洋洋得意到幾時。

“既然是這等好事，哪有這麼容易就成功的道理？”

少年說着，眼神間凜冽起厲色，他認準了樂音的鼓點和那走位步伐之間的規律，瞧準了時機腳下一蹬，一躍而起，沖着台下疾馳而去……

那時清幽深邃的夜空寂靜，惟有歡騰人聲吵鬧了人間，薄雲淡霧遮掩的月色比不得華燈璀璨，稀疏的零零散散的星辰也不如祈燈爛漫。

那一襲紫色衣衫的身影于夜色之間，輕踏着銀亮的斑駁光閃，長槍在身後拖出凜凜寒光的痕迹，奔着那舞台中央直沖而去，風疾氣旋，勢不可擋。

可悄然間卻忽然有另一個身影在黑夜裡一閃而過，裹挾着強勁的氣浪，少年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身子就猛然間被那身影和氣流包裹其間，帶着令自己無可抵擋得了的力量，強行把他從半空中截了下來。

少年看不清四周，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裹挾着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在旋轉的氣浪中轉了幾個圈又被丢了出去，滾在地上，滾出去好遠。

等到他揉着腦袋爬起來，望見那一襲雪白色衣衫的身影，在自己身前輕盈落下，逆光中一雙琥珀般的明黃眼眸澄澈透亮。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