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面前制服革履的檢察官進行了一番激烈但有所克制的意見交換後,作為辯護律師的甯綏終于為自己的委托人争取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量刑建議。
至少得讓委托人看出來,自己的确有在盡力幫他争取權利。甯綏的戲已經做足,下一階段的錢也就穩穩地賺到手了。
“基本上,檢察院給出的量刑建議就是法院最終判決的量刑,不會有太大出入。如果沒有異議,就把認罪認罰簽了吧。”
檢察官遞來一份文書。委托人狐疑地看向甯綏,用眼神詢問他的意見。
“簽吧,法官會看你的認罪态度。”甯綏很給檢察官面子。
至此,檢律雙方對視一眼,從剛才就吊在胸口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檢察官在桌面上翻翻找找,蹙眉說:
“诶,印泥呢?我記得上次放在這裡的。”
本就急着下班,印泥卻怎麼也找不到,甯綏轉轉眼睛,心裡冒出個辦法。他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農曆七月初五,将近傍晚六點,是酉時。趁旁邊兩人都不注意,他把手藏在桌底,暗暗掐指起卦。
“卦象是大安、小吉加小吉,應該是沒丢,在西南邊。”他心說。
往外看去,西南方是另一個訊問室。甯綏輕聲提醒:“應檢,要不去那邊問問,是不是被拿走了。”
不一會兒,檢察官滿臉無奈地帶着印泥回來了。
小事而已,沒有人會細想,都隻當他是誤打誤撞猜出來的。檢察官一一清點了必要的案卷材料,出于禮貌,一路把兩人送到檢務大廳門口才離去。
這檢察官名叫應泊,年紀和甯綏相仿,剛入額不久,身上還沒有沾染那些司法老江湖的油滑氣,相處起來還算舒服。站在門口,甯綏反複叮囑委托人取保候審期間千萬别犯事,也别逃跑,再扯出一個疲憊的假笑跟對方告别。
而後,他打開手機,點開置頂對話框,發出了一條消息:
“該出發了,我去接你。”
接收信息的是他的另一位委托人,名叫喬嘉禾。三天前,她的父親持刀将她母親殺害,後被公安迅速采取強制措施。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走投無路下,喬嘉禾選擇來到律所,找到律師求助。
然而,她的訴求卻與刑事訴訟無關,而是請求甯綏于今晚同她一道前往城郊的一處廢棄工地。她說,那裡或許能找到她父親行兇的原因。至于為什麼目的地會是廢棄工地,喬嘉禾的解釋是,她在父親的導航軟件和備忘錄裡發現了這一地點,最後一次行程時間是三天前晚上八點四十分,随後便回來犯下了血案。
“爸爸不是會無緣無故行兇的人,我不是在替他辯解,他一定遭遇了什麼。”彼時,喬嘉禾如是解釋。
二人約定在喬嘉禾現居地小區門口會面。現在雖然是悶熱的夏季三伏天,她卻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戴了一副口罩。
可什麼人會在一處廢棄工地停留呢?
甯綏見狀,将空調溫度調低了一些,問:
“那個人後來又打電話了嗎?”
喬嘉禾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拿出一部手機,調出通話記錄:“沒有。我試着打回去,也沒有人接聽。”
據喬嘉禾所說,事發後她在父親的手機裡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号碼。結合喬兆興在手機備忘錄裡記下的“工廠宿舍2幢209”,她猜想,會不會是工地裡的某個人用電話将她父親約出去的。
在絕大多數刑事案件中,偵查取證主要都是公安的任務,而非律師。甯綏之所以願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她跑一趟,原因無他:
她給得實在太多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他不是沒嘗試過勸說她将線索告知警方,但結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警察壓根不聽。喬嘉禾是個倔脾氣,鐵了心要去一探究竟,甯綏當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年輕女孩獨自前往廢棄工地那種地方,且不說其他,但凡有潛藏其中的流浪漢盯上這個女孩,後果不堪設想。
“甯律師,你相信鬼神之說嗎?”副駕上的喬嘉禾突然問。
甯綏挑眉:“你不會是想說,這案子是個靈異事件吧?”
喬嘉禾不置可否,算是默認。
甯綏跟她打起了太極:“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承辦的公檢法人員信不信。”
沒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喬嘉禾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猶豫什麼。雖說夏季晝長,但眼下也将近入夜,即便是自認有點拳腳功夫的甯綏,一想到要去那種荒涼又藏污納垢的地方玩探險,心裡也難免發怵。他加快了車速,力求快去快回。
此處早期是個燒煤的供暖廠,因為近些年來國家号召環保清潔,便關停了,漸漸荒廢。甯綏将車停在供暖廠大門外一處隐蔽的樹蔭下,從後備箱中取出一個巨大的黑色背包。喬嘉禾見了疑惑問:“這是什麼?”
甯綏清點了下背包裡的物件,賣了個關子:“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但背包拉鍊處突出的一截洩露了些許線索:那明顯是一把長劍的劍柄。喬嘉禾雖然心有不解,但識趣地沒有追問,跟在甯綏身後,快步進入了廠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