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然後呢？”

見他竟毫無驚訝或是憤怒，夷微似乎有些亂了陣腳，他急忙解釋：

“我、我不是有意要瞞你，我隻是……”他無助地抱着頭，“你隻是個普通人，我不想把你拖進來，不想讓你承受這些事，但現在事态發展超出我的控制範圍了……”

甯綏眼底閃過一絲促狹，頗有點“接着編”的調侃意味。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讓你說說，關于蠡羅山，你都知道多少。”

夷微垂眼緩緩道：“蠡羅山，之所以不被世人所見，是我以肉身為陣眼，十二柄刀兵為陣樞，布下大陣，将整座山都封印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封山？”

“山中常年有瘴氣缭繞，連同山民也被瘴氣所染，身患怪病。以防瘴氣洩露到外界，我不得已才封山，用自己的神力淨化瘴氣。”

“異樣最早發生在三十年前，有人暗中設局意圖破陣，我重傷昏迷，大陣被撬開一個口子。這三十年間，山民們竟然被一大魔蠱惑，将其奉若神明，謂之‘鈎皇烏爾’，用生人魂魄供養祈求賜福已成習俗，而祂就是山中瘴氣的源頭。那一行學者正是在我昏迷時進入山中，并帶出了血祭用的神像。”

他怅然若失：“後來韓士誠再次進山，撞破血祭儀式，被山民追殺，意外落入我所在的陣眼，将我喚醒。我肉身不可妄動，便神識出竅，帶他逃離山中，來到了這裡。”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停在甯綏兩眼間：“然後，就遇到了你。

“所以，蠡羅山民才恨你入骨，稱呼你為‘無相尼’？”

“咳……是。”夷微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你……”

甯綏馬上道歉，語無倫次道：“對不起。昨天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什麼孩子，是祈假扮的。我讓他去試探你，我也沒想到——”

夷微低下頭，默然良久，隻是寬慰地笑笑：“你有懷疑也很正常，我不怪你。”

甯綏凝眉：“昨天的事……”

“有人想效仿三十年前舊事，趁我靈肉分離徹底置我于死地。”他的手撫上胸口，“我其實是因為發現觋先生在那附近活動，昨天才央求你去看電影，想順便從他嘴裡撬出話來。可沒想到他不過是棋子，背後操盤者另有其人，我也中了圈套。”

“是那兩條長蟲幹的嗎？”

“長蟲？有意思的叫法。”夷微沉思，“長角的那個已修成應龍，未長角的還隻是條蛟。我不清楚他們跟鈎皇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替祂做事。我知道的隻有，他們事先在蠡羅山中設陣，打算毀去我的肉身，雖然未能得逞，但……的确讓我吃了些苦頭。不然，以我的實力，解決他們兩個綽綽有餘。”

他不無懊悔地繼續說：“肉身被傷，牽一發而動全身，同樣影響了我先前留給喬兆興的陣法。”

“反了天了！”甯綏一捶桌子。

“對不起，阿綏，我不是有意瞞你，隻是我從來沒想過把你牽扯進來——”

“我不是說你。”甯綏失笑，“事到如今，就算我想脫身，也走不了了，不是嗎？”

“可這些本不該是你要承受的，你善良，上進，就應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哪怕工作裡會有不順心的事，至少還算是平安快樂的。你用才幹養活了自己，未來也會有自己的愛人，與那個人相濡以沫直至白頭……”

他攥住甯綏的手，一字一頓道：“我想看你過的，也是這樣的生活。”

甯綏沒有抽出手，眼底洋溢着夷微看不懂的情緒：

“那你呢？”

這句話問住了夷微，他愣怔半晌，自嘲地一笑：“對你來說，我隻适合做個過客，不是嗎？”

“我有這麼說過嗎？”甯綏反問。

夷微開始逃避話題，他幹笑兩聲：“怎麼聊到這些了……菜都涼了，我去幫你熱熱。”

甯綏沒有步步緊逼，給了他抽離出去的台階，他的背影看上去寂寥而枯槁。

甯綏喃喃地：

“夷微，在鎮守蠡羅山之前，你又是誰呢？”

*

甯綏一手擦着濕發，一手端着調好的符水，用肩膀撞開夷微的房門。

“喝藥了。”

“我不想喝。”夷微耍賴似地用被子蒙住頭。

“小孩怕喝藥，你幾千歲了，怎麼也怕？”甯綏坐在床沿，“快點，我放了幾塊冰糖，就當喝飲料了。”

連哄帶騙地喂下符水，甯綏端着碗起身，卻被夷微一把拉回去，倒在他身上。

“今天晚上别走了，我的傷情還需要觀察呢。”

說不高興是假的，甯綏的嘴角都在上揚，但基本的矜持還要有，他清了清嗓子：

“我沒那個精力觀察你了，昨天一晚上沒合眼，我現在困得像條狗一樣。”

“可我還是很冷，阿綏。”夷微不由分說地拿走碗放在床頭，又把甯綏往懷裡攬了攬，“求求你了。”

他的長發拂過臉頰和鼻尖，撩撥得甯綏短暫失神，忍不住主動貼上去：

“夷微，你身上好香，是天生的嗎？”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夷微順勢将他的頭按在自己頸窩上，“你喜歡就好。”

“喜歡”兩個字鼓點一般敲在甯綏心上，他想起方才夷微的話，心裡湧起一陣酸澀，翻身将夷微壓在身下：

“有個問題想問你。”

夷微稍稍蹙眉，兩眼變得狹長：“你說。”

“你覺得我适合跟什麼樣的人相濡以沫，直至白頭？”

“什麼樣的人？”夷微還真垂眸思考了起來，“首先得對你好。”

“對我好？那我要是不喜歡呢？”

“喜歡能當飯吃嗎？”他揉揉甯綏的腦袋，“人的感情很多變，現在喜歡的人，幾十年之後，甚至幾年之後就不喜歡了。何況，兩情相悅的故事本來就少之又少，不能強求的。”

甯綏的神情不再戲谑，他壓低了聲音：“可如果我偏要強求呢？”

他第一次在夷微的臉上看到慌亂與惶恐并存的神情，那一雙眼睛含着全然知曉又不願承認的為難，仿佛是在求他不要繼續說下去。

“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吧？”甯綏想，“你在害怕什麼？”

他不喜歡把人逼上絕路，比起不識趣的追問，他更喜歡誘導。甯綏隻覺索然無味，随即重新躺了回去，将夷微攬進懷中：

“睡吧，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