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後,甯綏不眠不休地守了夷微一整晚,用手一點點幫他拔除脊背上的冰晶殘渣。喂下一碗補炁安神的符水後,夷微總算沉沉睡去。可淩晨天将亮時,夷微的情況開始急轉直下。
他的體溫在急劇下降,甯綏攥着他的手,甚至覺得同死人的手沒有區别,唯一還能證明他尚有一線生機的是他無意識的呓語。
“阿綏……好冷。”
束手無策下,甯綏向家中的北帝像上了一炷香。情緒瀕臨崩潰之際,他連以命換命都想過,也算報答夷微這段時日以來的恩情了。
從瞽的口中,他确認了夷微就是那個令所有與鈎皇有關者聞風喪膽的無相尼。可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隻想要夷微好好活下來。
“我錯了……我不該試探你的。别吓我,好不好?”
他接連擲了三次筊。還好,三次都是聖杯。
仿佛是在呼應他的卦象,夷微的體溫果真穩定下來,還有逐漸回升之勢,這時,鄧若淳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甯綏接起電話,裡面傳來的卻是鄧向松的聲音。
“小綏啊,是師父。”
師父的聲音是孤立無援中最好的鎮定劑,甯綏積攢的委屈和恐懼一下子決堤:“師父,我——”
“别害怕,師父已經知道了,剛在祖師爺面前幫你起壇作完法,他不會有事的。天亮之後讓他多曬曬太陽,會好得快,這種鳥就是要多曬太陽的。”
“好,好,師父,我不害怕。”他忍住哽咽。
“快到國慶節中秋節,你也該歇歇了,不能總上班。你不是說收了個徒弟嗎?帶着她,還有那個正神,一起回山看看。”
“嘉禾……行,我回頭問問她。”
天邊剛露魚肚白,甯綏便将窗簾拉開,讓陽光盡可能地灑進卧室裡。夷微緊蹙的眉頭放松了些,
“歸诩……”
“歸诩,不要,不要睡……”
他含含糊糊地念叨,豆大的淚珠從他眼尾滑落。甯綏誤以為他在喊自己,擡手幫他擦去淚痕,柔聲安撫:
“我在。”
夷微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歸诩!”
原來不是在找我,甯綏心裡空落落的。他用了用勁,想把手抽回來,夷微卻越抓越緊。掙紮的力氣驚醒了夷微,他猛地睜開眼,看見甯綏在眼前後立刻松了一口氣:
“……阿綏?”
見他醒來,甯綏固然欣喜,但一想到他在夢中喊出的名字,忍不住陰陽怪氣說:“是我哦。”
夷微用手撐着頭:“我剛剛是不是說胡話了?”
“嗯,病人都這樣。”甯綏側着臉不去看他,“躺好,你的傷很嚴重。”
“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夷微窘迫地别開臉,不說話了。
“再睡一會兒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他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談,幫夷微蓋好被子,便離開了房間。
放心不下應泊那邊的情況,他撥通了電話:“喂?應檢?”
“又怎麼了?”應泊嘶啞問道,鼻音很重。
“在家等着,我馬上過去找你。”
兩人住處相距不遠,甯綏帶上新畫的符咒驅車趕到,按應泊給的地址摸到他家,一開門,便見應泊面色潮紅,兩眼因為鼻塞一直控制不住地流眼淚。
“沒來得及收拾,将就一下。”應泊虛脫地一頭倒在沙發上。甯綏擡着他的腿,幫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來個碗,倒點熱水。”
應泊向裡屋一指,示意那裡是廚房。甯綏取來空碗,用打火機把符咒燒成細灰,撒進水中攪開:“喝下去。”
“我不信這個。”應泊的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喝可以,你手底下那案子開完庭我就上訴。”
被把住了命脈,應泊幽怨地看他一眼,接過符水,一口吞下。甯綏拿着空碗,問道:
“你昨天到底看到什麼了?别嘴硬了。”
“什麼都沒看到,是我加班太累了。”應泊慢慢悠悠地。
“行,你小子行。你要是犯了法,十個人都撬不開你的嘴。”
他焦躁地在屋中踱來踱去。昨晚他雖在那裡感知到了類似鈎皇怨念的氣息,卻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烈,竟像是某個小鬼批了鈎皇的皮來作亂似的。
“具體的景象,我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時眼前茫茫一片金光。”應泊冷不丁開口,“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位故人,但早已與我分道揚镳,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會僞裝誘騙生人的邪祟不在少數,喬嘉禾也告訴他,那邪物僞裝成了她父母的樣子蠱惑她開門。結合近些天來的經曆,最符合條件的隻有一個人。
覡先生……到底想做什麼?
他抱着兩臂,好整以暇道:
“如果我抓到那個人了,你打算怎麼處置?”
“怎麼處置?”應泊翻了個身,“得按規矩辦事啊,罪刑法定,罪責刑相适應,主客觀要相統一,少一個都不行。”
“我們北帝派不講究那個。”甯綏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輕笑一聲,“隻殺不渡,神權特許。”
應泊微微擡起手,向天花闆一揮,又無力地垂落下去:
“那就……對他使用炎拳吧。”
中途跑了趟律所,甯綏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夷微準備好了飯菜,強撐出一個笑,沖他招了招手,面色依然蒼白。
“回去躺着,我又不是沒有自理能力。”甯綏換着拖鞋,責怪道。
“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非得現在說啊?”甯綏隐隐有所猜測,不動聲色地扶他坐好,“感覺好點了嗎?”
夷微卻未予回答,而是低頭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死死掐進肉裡,糾結許久,他鄭重其事道:
“其實,我是蠡羅山的鎮山之神,準确來說,是上一任山神。”
甯綏慢慢收斂了笑容,擡眼直視着他,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