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即便山外的條件比起大城市依然艱苦,但比起封閉數千年的蠡羅山,完全算得上先進的文明社會了。
“從小大人就告訴過我,不要出山,外面的天空上是一片火海。可真正走出去後,我才發現,外面的天比山裡更晴朗,水比山裡更清甜。外面的孩子可以無憂無慮地‘讀書’,我們的孩子卻隻能背着比自己還高還重的農具勞作,還要被剝皮抽筋當作神的祭品,難道這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命運嗎?”
他的目光始終停在夷微身上,平靜中亦有怨怼,似是在诘問。夷微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隻是保持緘默。
“你不必怨恨他,他有他的苦衷。你們被鈎皇的怨念侵蝕得太深,如果走出大山,與山外人來往生活,怨念就會大量傳染擴散,那樣就麻煩了。”甯綏替夷微解了圍,旋即問道,“既然走出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一些為人的良心吧,山裡的人養育了我,我不能棄他們于不顧。我嘗試過向外求助,但他們都覺得我是瘋子,沒辦法,我隻好回來,親手解決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
昆贊站起身,坦然地笑笑:“有時候不得不相信一些天意,我終于等到了你們。”
秘密達成合作之後,他們做賊一般從洞窟返回聚居地,路上始終提防着會不會有人跟蹤,所幸并沒有可疑的身影。甯綏筋疲力盡地癱在床上,疲憊的大腦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祈和瞽不願再被囚禁于兵馬罐的方寸之間,自請去了昆贊所說的“達蘭神殿”探探路。
夷微的情緒變得異常低落。他默默地收拾着房間,臉上看不見半點笑意。甯綏見狀開導說:
“他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夷微沒有回應,背對着甯綏問:“吃點東西嗎?”
甯綏知道,絕對不能讓他自己消化情緒,索性翻身下床,從背後摟住他,故作嗔怪道:“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夷微不吱聲了。甯綏用了些力氣,讓他轉過身來,卻發現他眼眶紅紅的,眼角還有淚迹。
“哭了?”
“沒、沒有。”夷微欲蓋彌彰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被風吹得有點疼。”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見風流淚的毛病?”甯綏捧着他的臉,“你真的往心裡去了?”
“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沒辦法不往心裡去吧。”夷微抽了抽鼻子,坐在床沿上,低頭說:
“沒關系,我緩一緩就好了。”
“他就是一個山野村夫,懂什麼大局啊?他又沒有站在你的立場想過問題。”甯綏固然很欣賞昆贊的反抗精神,但眼下為了安慰夷微,也隻能把話說得難聽點。
“是,這裡的人們日子過得很難,可你這四千年過得就很容易嗎?蠡羅山和外界的取舍,跟我們法學領域的一個論題‘洞穴奇案’很像,核心矛盾都是要不要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犧牲一小部分人。退一萬步講,你有什麼義務要插手這件事?你甚至完全可以不管任何人的死活,直接剿滅鈎皇,但你沒有,你幾乎做到了兩全,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他把手搭在夷微的肩上,輕輕搖晃着:
“千錯萬錯,是溯光的錯,是雲權的錯,也可以是九鳳的錯。反正在我這裡,你做得特别特别好,不許苛責自己,聽見沒有?”
夷微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終于露出了一個釋懷的笑。
“開心了?開心了就好,你開心我也開心。”
夷微指了指自己的臉頰:“親我一口,我去給你做點好吃的。”
“真好哄啊。”甯綏想,“要是我以後遇見的法官檢察官也這麼好哄,那就太妙了。”
*
夜深,達蘭神殿。
黑鱗的巨蟒盤繞在高聳的立柱上,居高臨下俯視着跪伏在地面的男人,嘶嘶地吐着蛇信:
“溯光,他肉質有點老,我不喜歡。”
仿佛是懾于溯光的神威,雲權哆哆嗦嗦地打着寒戰:
“大人,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任由他們自由行動,沒有打草驚蛇。”
仿佛是被“打草驚蛇”四個字觸及到了逆鱗,墨玉的前半截蟒身如拉緊的弓一般直立起來,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小臂一樣長的獠牙。雲權慌忙磕頭求饒:“是我口不擇言!”
溯光冷哼一聲。他一揮廣袖,雲權瞬間被氣浪掀翻出去,落在地上,發出痛苦的悶哼。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暗中的那些勾當。想靠一幫不堪一擊的肉體凡胎跟那個人對抗,你太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