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錯愕地站在原地,夷微已經亮出焚枝準備應戰,地上的箭矢和雜草都被他下意識釋出的神威掀飛。一個滿身腱子肉的壯年男子鑽出叢林,擡手示意随從放下弓箭。
婦人像是找到了庇護,忙帶着孩子躲進叢林中。男子冷冷地打量着他們,開口問:“你們就是那幾個山外人?”
甯綏比他更驚訝:“你會說普通話?”
男子沒有回答,目光跳過他們,投向了殺氣暴漲的夷微。他與夷微對視良久,神情卻是越發困惑:
“金色重瞳……你不會是……”
他沒有順着這句話說下去,利落地收起武器:“馬上躲起來,要是被雲權的人發現你們跟我待在一起,他是絕不可能讓你們活着離開這裡的。”
甯綏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跟着這個古怪的男人走,或許是好奇什麼人敢将生死置之度外,跟一群殺人如麻的奴隸主對着幹;又或許是夷微氣定神閑的神情給足了自己底氣,就算前面真的是虎穴龍潭,他們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好像隻要有他在,自己永遠不需要擔驚受怕。
男人将他們帶入一處隐蔽的山洞,洞口被雜亂的枯草掩住,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覺裡面是一處栖身之所。
“我們是反抗者,隻能躲在山林裡。條件有限,還請外來的客人多多包涵。這是從外面的山泉裡打來的水,可以放心喝。”
他拎出一個瓦罐,為幾人倒上水:“叫我昆贊吧,在我們的語言裡是‘勇士’的意思。”
婦人把孩子抱在懷裡,蜷縮在洞穴的一角。那孩子頗有些食髓知味,從母親懷裡爬出來,一直爬到喬嘉禾面前,搖晃着她的腿,向她讨吃的。
她實在狠不下心來無視,便又從背包裡掏出幾塊巧克力,打開包裝遞給孩子。昆贊瞥了一眼,打趣說:
“巧克力?稀奇玩意。”
“你連巧克力都認識?!”
“不必驚訝,我在山外待過一段時間。”他有意無意地看向夷微,“怒目明尊,聽到有人偷偷溜出蠡羅山,還能平安回來,你不會生氣吧?”
他居然認出了夷微的真實身份。
十二刀兵陣破損了三十年,難免有趁機逃離的漏網之魚。夷微臉色發青:“……你可以再試一次。”
氣氛變得有些焦灼,甯綏急忙出言引開話題:“所以,你是反抗軍的領袖?”
“我?我還不配,領袖是族中少祭司雲彌。而且,就這麼幾号弟兄,算不上‘反抗軍’。”
“我說也是,就是個村口聚衆械鬥的規模,麻姑山跟龍虎山切磋比拼都比你們聲勢浩大。”鄧若淳毫不留情地嘲諷。
“雲彌領導你們武裝反抗她的父親?”甯綏大為震撼,“她現在在哪兒?你們有線索嗎?”
“她被雲權關起來了。前些日子我們的卧底暴露身份被抓,沒扛住拷打,供出了許多人,其中就有少祭司。她來不及撤退,就……”
昆贊眸光黯淡下去:“我們四處打聽調查,她大概是被關在達蘭神殿的地宮之中,但具體的位置,我們也不清楚。”
甯綏不由得看向了那位母親,她想來就是反抗軍的一員卧底,将他們引來也是為了求援救出雲彌。
既然是要求合作,那就免不了談判。甯綏習慣性地向後一仰,忽然驚覺這裡沒有靠背,隻好坐直身子問:“說吧,你想要我們做什麼?”
昆贊單刀直入地提出請求:“聽說你們山外人總是有好東西,我想問問,你們這次有沒有帶鹽和藥來?最近天氣變化無常,我們的隊伍裡很多人都病倒了。”
“鹽當然有,至于藥……基本的抗生素是有的,應該足夠應付你們的病了。”甯綏接着試探,“還有其他要求嗎?”
昆贊盯着他的雙眼:“還有,獲取雲權的信任,幫我們混進達蘭神殿。”
把對方的底線都摸清楚了,甯綏才慢悠悠地問:“那你能為我們做什麼?”
沉吟半晌,昆贊壓低了聲音:
“你們有沒有發現,蠡羅山的人們樣貌都發生了奇怪的變化,甚至長出了一些……不屬于人的器官?”
甯綏點點頭:“确有此事。”
“雲彌告訴過我,庇護蠡羅山的神明生着一雙金色重瞳,盡管從未現身,卻在夢中向她傳達過神意,一意孤行之人必将受到神的責罰。我雖然早就不再相信什麼狗屁的神,千年前的故事距離我們也實在太遠,但今日一見才知道她所言非虛。”
他不無憂慮地凝望着夷微:“怒目明尊,雲權恐怕知曉了你的醒來,他借外人手将山民煉成妖物,為的是與你抗衡。不久後的鎮蠡節,就是他發起進攻的節點。”
夷微卻并不意外:“早有預感。先前撬動大陣的絕非凡人之力。”
“可惜啊,我們這一代人自出生起,聽到的就是被颠倒的曆史,以至于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現在的悲慘生活全是無相尼造的孽。”昆贊的唇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實話說,我是在韓兄弟第一次離開蠡羅山時,跟在後面悄悄溜出去的,結果他發現了我,便爽快地帶我一起去了他居住的地方——一所山腳下的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