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天光漸亮,金黃晨輝暈染雨後的綠林。
一隻麻雀輕巧地落在屋檐前的槐樹上,好奇地啄弄樹幹。然而,屋内突然傳出一陣怒吼,打破甯靜。
“我繼父?我媽也是他叫王叔殺的?他還找玄師殺我師傅?我還馬上要死了?”
接連幾道砰砰砰的拍桌聲後,緊接着一道堪稱咬牙切齒的辯駁聲響起:“不可能!”
“啾啾——”麻雀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吓了一跳,迅速拍打翅膀飛遠。
屋内,八仙桌被拍得梆梆響。
胸脯劇烈起伏的闵清流雙手撐在桌上,她沒進紙人,隻是低着頭粗喘氣,憤怒讓原本煞白的臉色紅潤起來,不斷否認:“這絕對不可能!”
可門口堆疊的兩具屍體,似乎在嘲笑她天真,她倉皇收回目光,無意識收攏指尖。
許久,闵清流才擡頭看向帝靜梵。
她個子足足有一米七五,正雙手抱臂看着她,盡管臉部半白骨化,殘破血肉懸挂,整個人看起來可怕又狼狽,但她下巴微擡時垂視的眼神仍極具壓迫感,眼底還清晰浮現一抹譏嘲。
這就是檀木匣的主人。
這就是陰山分派等待兩千多年的人。
無法用語言形容第一感覺,神秘強大的詞彙太俗,用詭異更恰當。
闵清流不吭聲,直到帝靜梵鎮定地問:“為什麼不可能?”
如同風浪來襲前的平靜讓氣氛更加逼仄。
金稹沒敢插手兩人對話,他低聲歎氣,肉眼可見又蒼老了些。
“因為……”換做以往闵清流一定慫得當場認姐,但明顯真相崩斷了她最後一根名為冷靜的弦,她嘴唇都在微微發抖:“因為繼父對我很好,也很愛我媽媽。”
“你一定是在騙我。”
“……”
屋内氣氛徹底凝固,唯獨剛獲得生命的紙人傻兮兮晃着腦袋,不斷發出咿咿呀呀的嘤咛聲。
金稹麻了,哆哆嗦嗦朝帝靜梵望去,嗫嚅道:“她、她……哎!”
他發自内心地想:算了,這傻徒弟還不如死了。
就當兩人都認為她會發火時,出乎意料的,她卻心平氣和地笑了。
帝靜梵用關愛智障的眼神,憐憫地看着闵清流,微微一笑:“你腦子被敲傻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不能不懂吧?”
闵清流唇抖得更厲害,求救般望向金稹,淚眼婆娑道:“師傅,這都是假的對嗎?”
金稹撇開眼望天。
早在她敢與帝靜梵對嗆時,他就隻恨自己不敢當場一頭撞死,這會兒哪敢多嘴。
見狀,帝靜梵恨鐵不成鋼地啧一聲,撇開擋路的紙人,朝闵清流伸出右手。
要動手了?金稹心猛地一緊,趕忙擋到闵清流身前:“帝小姐,這孩子就是傻,千萬别動氣!”
下一秒,白骨手卻越過他頭頂,中指抵在拇指上屈起,準确無誤彈在闵清流腦殼上。
“咚”一聲,清脆響亮。
白擋一通,金稹悻悻閉嘴。
“哎喲。”又被敲的闵清流立馬捂住腦袋,一腔憤怒不解倏然散去,頓時委屈大哭:“為什麼又打我?”
帝靜梵面無表情收回手。
她一針見血道:“因為你蠢。要不是看在你喚醒我的份上,我一定直接敲爛你腦殼。”
帝靜梵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再覺得對方蠢,還是展現了難得的耐心。
她摘下左眼眶中的黑火,黑火周圍無數螞蟻大小的金色光點浮動,指尖一挑,一顆金光被剝離。
金稹都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她直接将其彈入闵清流額心。
刹那,闵清流隻感覺自己腦子裡被塞滿了無數片段,足以令她崩潰的畫面閃爍不停。
她跌坐在地,失神地喃喃:“這是……”
這邊金稹心急如焚:“帝小姐,您做了什麼?”
“殺掉的男人……”帝靜梵把黑火摁回眼眶,回想了一下才沉聲道:“王澤的記憶。要想打破一個人的固有印象不容易,不如讓她自己親眼看。”
金稹一怔:“什麼?”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吞吃他人魂魄獲得記憶已經很匪夷所思,怎麼還可能剝離?離譜!
琢磨兩秒,金稹小心翼翼問:“那些金色光點都是記憶嗎?”
帝靜梵點頭:“是,你要看看嗎?裡面有很多陰山派的弟子,說不定你還能學到失傳的術法。”
她一臉認真,作勢又要去摳左眼。
“不用!”金稹驟然搖頭擺手,差點當場給她跪下:“您太客氣了。”
這意思很明顯了。
金光都是她殺的人,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拿。
帝靜梵被他的反應整笑了,她咧開血淋淋的唇瓣,揶揄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我隻殺惹到我的人。”
金稹:“……”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人信,反正他不信。
半晌,他咕咚一聲咽口唾沫,硬着頭皮說:“是、是啊,您一看就是正道中人。”
帝靜梵臉一垮:“你請閉嘴。”
這謊撒的,她這種張口就來的人都得拜服。
不過帝靜梵明白金稹在怕什麼,在他看來,她之前是在生吞王澤魂魄,實則不是,她隻是在汲取負面情緒。
黑手是她左眼眶中的本命火化形,火名黑焰,一旦在生命體身上燃起,他人一生便自主浮現,其後燒魂灼魄,燃盡其中充滿惡念的罪惡過往,泯滅靈魂,再不能轉世輪回。
這是帝靜梵進食的一種方式。
由于略兇殘可怕,所以這也是當年她被天涯海角追殺的一個原因。
王澤的記憶顯示,他在闵家當了二十年司機,由于兒子患有心天性心髒病,為了錢,他替闵清流的繼父齊振飛殺過兩次人。
第一次,三年前撞死闵清流的母親僞造成意外車禍。第二次,就是今天雨夜。
而齊振飛殺人也是為錢——因為闵清流是闵家公司最大的股東!
這時,差不多了解完始末的闵清流如同受驚回魂的人,大喘一口氣回神。
她臉色慘白,頹喪垂頭。
一顆崩潰的淚水滴落地面,随即,嘀嘀嗒嗒一顆又一顆,像夜裡噼裡啪啦掉下的雨。
帝靜梵嗅着她身上傳來的忿恨味道,嘲諷一笑,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蹲下身,與她面對面:“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