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清流淚眼汪汪擡頭,隻見帝靜梵正自下而上盯着她,她羞愧難當,正欲說話,卻聽到她慢悠悠的聲音響起。
“你親爹早亡,闵慧娟傷心過度導緻你早産體弱,由于你天生陰陽眼,幼年總是見鬼,三歲時便被你爺爺送到金稹身邊撫養,高中才回去。”
“可十年前,她與貧窮的齊振飛相戀再婚,還特地把你接回去參加婚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讓你和你爺爺對他非常不滿。”
“但齊振飛為人老實本分,十年來不僅甘願做家庭主夫,對你視如己出,還自願結紮,闵慧娟死後至今未再娶。”
帝靜梵語氣逐漸譏諷:“所以你就覺得他真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好男人好繼父,可沒想到他其實居心叵測,隐忍謀劃多年,硬是忍到你爺爺去世,無人能阻時才開始動手。”
說完她自己都笑了,一覺醒來世界變化巨大而陌生,但人這玩意卻沒怎麼變,還是一樣貪婪僞善。
古往今來女人下嫁的結局大部分都是如此,鳳凰男十個有九個能裝會演,圖得就是錢,圖得就是耍手段吃絕戶。
闵慧娟不蠢,闵家老爺子也不蠢,兩人足夠謹慎,從不讓齊振飛插手公司,股份大頭全給親女兒。奈何人心難測,齊振飛陰險狡詐,竟不顧夫妻之情痛下殺手。
對此,帝靜梵冷不丁嗤笑,伸出手敲了敲自己左眉,一字一句道:“老話說眼見為實,但有時候親眼所見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僞裝出來的,明白?”
骨頭碰骨頭,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闵清流心哐當一聲沉下去,搖搖欲墜似要暈倒,可字字誅心的話語更是讓她淚流得更兇,更清醒。
“我、我隻是……”她慌忙低下頭,最後隻說:“我明白了。”
除去出身,闵清流本質上是個很平庸的人,體弱多病,天賦平平,但她向來踏實、知錯能改,金稹說過這是她最大的優點。
抹掉眼淚爬起,她先走到金稹面前,這才發現師傅的道袍邊角處裂了幾道。
她鼻子一酸,鄭重彎腰:“對不起師傅,是我連累了你。”
金稹欣慰地笑:“也是我沒用。我隻算到你有死劫,當時卦象顯示模糊,我以為是轉機預兆,卻沒想到原來是與我也有關。”
今夜事發之前,闵清流曾和他視頻過,當時他就見她眉心黑氣缭繞,便蔔了一卦。
山醫命相蔔雖是玄門基礎核心五術,但不求人人都能精通,僅是挑其中一樣修習恐怕都得花上幾十年,更别說不同門派各自均有主攻鑽研的術法,譬如符箓、陣法或武術等,因此并不是人人都能看相蔔卦。
金稹光是研究陰山馭鬼術都耗費大量精力,算命一術隻學到皮毛。
況且相蔔兩術某種意義上算洩漏天機,給人蔔命修命已觸犯天綱,所以另有這樣的說法——算人不算己,算到了也看不清。
所以他錯将模糊的卦象當成轉機,在齊振飛找來的玄師上門時差點被弄死。
說到底,興許命運本該如此。
而帝靜梵的出現,或許會讓死亡成為另一個開始。
“現在這樣也好,也好……”金稹拍拍闵清流的肩膀,示意她去向帝靜梵道歉。
闵清流原本就要和帝靜梵道歉,她轉身,餘光撇見呆傻的紙人,牙關一緊,決心已下。
她深呼吸一口,随即恭敬地沖帝靜梵彎腰鞠躬:“對不起,是我……”
帝靜梵眼疾手快捏住她尖細的下巴,迫使她必須直視自己:“我不喜歡聽這句話。”
她眼眶中黑火雀躍,目光銳利:“你隻要告訴我,你想不想幹掉他?你想,我就借力量給你。”
“想!”闵清流脫口而出,笑容慘淡:“我那麼信任齊振飛,爺爺臨走時還不放心,總說女人下嫁會倒黴,要我們提防他。”
“可他真的演得太好了,我和媽媽都信了,我還一度認為這是史無前例的真愛,發誓也要找這樣的男人。”
然而一切鏡花水月基于陰謀詭計才誕生,荒謬得像一場黑/色/童話。
闵清流略一停頓,吸了吸鼻子後,倏然捏緊拳頭:“所以我要他死,虛僞的賤男人死不足惜,哪怕我背上殺人犯的名号,我也要将他挫骨揚灰!”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闵清流,身體給你了。”
“紙人的身體,我進!”
帝靜梵凝視着面前闵清流充滿怒意的面孔,心滿意足地伸出完好的右手:“那,合作愉快。”
心中激情铿锵,闵清流目光堅定地握上去,下一刹那,她整個靈魂被直接揪出來,然後粗暴地塞入了紙人身體裡。
“……”
她茫然地轉動眼珠,身旁帝靜梵不知何時早已進入她的身體,正舒展地伸懶腰,眼睛舒服眯起,“還是真正的身體溫暖啊。”
闵清流&金稹:“……”
兩人忽然覺出味來,似乎從一開始她就在引導闵清流離開身體,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她根本沒法奪舍他人?
此想法一出,雙目睽睽下,帝靜梵頂着闵清流的臉露出一抹稱得上毛骨悚然的陰笑。
她閉上黑光流竄的眼,毫不遮掩地發出喟歎:“終于……進來了。”
兩人齊刷刷倒吸口涼氣:丢,猜對了?
察覺兩道清晰的恐懼情緒,總算獲得身體的帝靜梵睜開眼,和顔悅色道:“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兩人齊搖頭。
“那就趕緊訂去晉城的車票。”帝靜梵原地跳了跳,适應下新身體後走出小屋。
背過身,帝靜梵表情瞬冷。
她想要什麼,一般來說會選擇直接搶,所以早從見到闵清流第一秒就試過奪舍,結果卻發現身上有無法奪舍的禁制。
無法奪舍意味她永遠是殘魂,即便找到身體也不能奪回,也就永無恢複巅峰實力的可能。
這手法來自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秉持他或許還有點良心的想法,所以她從頭到尾都在誘哄闵清流,打算試探一下,沒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的确留了後手——
隻有對方同意,她才能進入他人身體。
這是她教他的改良版術法。
他曾經是帝靜梵唯一一個從不設防的人。
屋前槐樹下狗尾巴草迎風搖曳,帝靜梵眼神冷漠地蹲下,伸手拂過毛茸茸的草身。
複活後的第一道真切感受雖然有些紮手,但活着的滋味很美好。
“啪嗒”細微一聲,她折斷草的根莖,目不轉睛凝視浮出的淺綠汁液,喃喃自語道:“幫别人對付我又給顆糖吃,真……”
“要訂——”闵清流出來時就見帝靜梵正在玩草,本就心有餘悸,她放低聲音,“幾點的車票?”
恰在此時,帝靜梵忽然站起身。
她擡頭望天,吸氣,旋即破口大罵:“真惡心!”
闵清流:??
帝靜梵殺人的心都有了,當場沖天比中指:“元淮之你最好給我洗幹淨脖子等死,等找回身體,我第一個找得就是你!”
“不把你那寶貝蓮花座台打爛,我就不姓帝——”
回音袅袅間,帝靜梵神清氣爽地吐出一口氣,随即扭頭轉身,迫不及待道:“走,直接去車站買。你去殺齊振飛,我去調查組。”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闵清流。
帝靜梵這名字揭曉之日,一定是昆侖毀滅之時,決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