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些過界了,但洛念隻是開個玩笑。
她以前不是沒有開過這樣的玩笑,每一次季清禮的反應都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那雙眼睛很好看。比桃花眼長些,眼尾略微上翹,不笑時清冷無暇,笑時又微微彎起。水有漩渦,漠有沙陷,桃花漫天飛,深色瞳孔宛如秋池映星河,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洛念喜歡被他盯着,這樣他目光所及的世界裡就全是自己。可偏偏每次都是洛念率先敗陣,移開目光。
這一次,他又是這樣一言不發地與她對視。洛念自認沒轉機,正要放下擡起的手,虛空忽然亮起光華。
洛念有些意外,垂眸,在手腕上看見的熟悉的圖案。
是剛被種上的、還未盛開的海棠。
“師兄。”洛念欲言又止,最終下定決心道:“你知道這個的含義嗎?”
季清禮空着的手拉下她袖口,遮住即墨染種的那朵花:“知道。”
“那你......”
“洛念。”季清禮出聲打斷:“你一直試探我,想要印證什麼?”
洛念眨眼。
試探嗎?
她好奇師兄是否心悅自己,卻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喜歡與否,多年相處,多數時間都是他們彼此依存。
就算做不成戀人,他們也是家人。
正如洛念一直以來堅信的,他們是彼此最親近的人。
她很清楚,自己骨子裡帶着殘忍的頑劣。她喜歡挖苦别人,從他們為難、掙紮、質疑的樣子中獲得快樂。
可師兄似乎對什麼都遊刃有餘,從未讓她如願。
那股叛逆勁又湧了上來。師兄打明牌,她沒法躲,還不如直面應對:“師兄,你喜歡我嗎?”
“不是對朋友的喜歡,也不是對同門的喜歡。就我這個人,你喜歡嗎?”
季清禮太清楚她的秉性,或許她根本就不在乎。
從前她說想要一柄漆扇,最好是粉面的。可粉色顔料少見,市面上買不到,他便尋了上好的紅粉玉回來,敲碎研磨成粉,從中提取顔色。待将顔料制成漆後,他又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來回回廢了十多柄扇,才做出好看的扇面。
等拿給洛念時,她很驚喜,收下了。
然而過了那段時間,再沒見她拿出來過。
後來次數多了,季清禮就發現,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說,卻愛裝作十分在意的模樣。他應她的要求逐個奉上,她也不過是歡喜一陣子。
喜新厭舊嗎......
這是人的劣根性,他不怪她。她想要什麼,他都會給她。
可他怕。
她尚且能開他的玩笑,他又該如何應對?若邁出這一步,又被她棄如敝履,該如何自處?
他從未追問過什麼,因為怕聽到否定的答案。從小到大,他聽過的否定太多太多,絕不想再從她口中聽到任何一個“不”字。
所以隻要她說想要的,他就給,無論她真心或假意。
這是獨屬于他的一腔熱忱。
天色微亮,晨露涼爽。三千青絲随風起,燭火搖曳,點亮此間一隅。面前之人亦是心上人,觸手可及。
天時地利,永遠站在她那邊。
偏偏他的心,也向她站邊。
于是他問:“你想得到什麼答案?”
洛念勾唇,眼睛跟着笑彎。她以手支地,坐在了比武台邊緣:“喜歡。”
季清禮一愣。
少女聲音脆亮:“我喜歡師兄,希望師兄也喜歡我。”
季清禮緩緩松開握着她手腕的手,深邃的眸子風平浪靜,看不出一絲波動。
見狀,洛念了然。
“不信?”
季清禮沒說話,便見她伸手握緊又攤開,憑空召出一隻鬼蝶。鬼蝶煽動翅膀,滿天螢蟲被驚走,紅色的蝴蝶鬼魅般飄動,點點星光從它身上掉落。
洛念說:“這是我的伴生獸。”
“我知道。”
伴生獸,靈獸師的本命靈獸。一個靈獸師可以有千千萬萬隻靈獸,但隻能有一個伴生獸。
它們能夠通曉主人的所有情緒。洛念用它來證明自己,再合适不過。
洛念看着季清禮,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是真心喜歡季清禮。”
鬼蝶扇了扇翅膀。
洛念又道:“我讨厭季清禮。”
鬼蝶連忙圍着洛念轉了個圈,急得飛速撲閃翅膀,連身上顔色都暗淡了些許。
洛念收手,鬼蝶鑽回她耳間。她挑眉:“證明完畢。”
季清禮沉吟片刻。
說來也巧,一場由海棠引發的序章,恰好在海棠盛開的季節。宗主夫人生前酷愛海棠,除去應有的綠意,滿山都是宗主為她種下的海棠。
無處不飛花,春似酒醉。
他聽見自己說:“如你所願。”
季清禮微微俯身,柔軟的觸感覆了過來。
有那麼一瞬,天地仿若靜止。她像失去了五感,除了唇上的溫熱,什麼也感受不到。
頭頂星光點點,熱鬧至極,偌大的小竹峰偏又隻有二人相互依存。雲卷雲舒,桃色口脂沾到他唇上,輕輕觸碰,如同蝴蝶振翅。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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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念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師兄,他在想什麼?”
季清禮轉頭,看向遠去的張端之。朝陽東升,他向東方而去,像是希望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