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的她,無父無母,無家可依。
命運對她何曾公平?
她忽然沒了那份心力,去抛開一起,奮力一搏。
去破釜沉舟的問一問傅揚。
你要去美國?你還回來嗎?
你會回來嗎?
巨大的家世落差此刻像山溝天塹橫在她眼前,她偷偷查看留美的費用,精算日常的開銷。
即使能追去,即使能留學。
可他那樣的家庭,又怎會看上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心裡考量千千萬,每一條都把她打入深淵。
她知道,她配不上他。
腦海中忽然就浮現白繁珍生前對傅揚說過的話。
“你這麼優秀的孩子,未來一定很有出息,會娶個家世相當的女生結婚,幸福過一輩子。”
那個時候,白繁珍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他們不合适。
溫白無奈捂頭,額間劉海被她揉搓地雜亂,她的心像被冰凍住了似的,每吸一口氣胸腔都刺骨的冷。
心底泛起一股酸意,帶着淡淡刺痛,像一陣氣流,連呼吸都痛,将喉嚨心口連成一片,一拽一拽的痛。
好像心髒被劃開個小口,在滴血。
“對的人,會站在你的未來。”
白繁珍的話從回憶裡響起。
溫白努力讓思緒回歸現實,踉踉跄跄走回班級。
白繁珍的多封信件,精心編造的一個個謊言,去德國進修,去看海看世界,無一不在告訴她。現在是她追夢的年紀,不要被愛恨絆了腳。
“對的人,會站在你的未來裡。”
白繁珍在最後,等溫白一個承諾。
你得有個光明的未來,才能在光明的未來裡,遇到對的人。
她答應了。
溫白捂着嘴,努力咽下心中蔓延開的苦澀與疼痛,忽覺胃如刀絞,趴在書桌上臉色煞白,額頭沁汗。
郝浔見她不對勁,趕忙沖班長大喊。
“溫白暈倒了!去校醫務室!”
眼前天旋地轉,視線模糊前是岑旭和郝浔一臉擔憂的面容。
溫白卻迷迷糊糊喊了句。
“傅揚。”
.
在視線漸漸清明之際,溫白腦袋亂哄哄的,聽到了很多人不同的聲音。
“不能光顧着學習,高三确實要努力,身體也很重要,讓家裡人多給做點營養餐。”
“沒家裡人?哦,我給開店營養品,但具體缺什麼還要去醫院做個檢查,你看這姑娘瘦成什麼樣了。”
溫白被郝浔緩緩扶起,接過岑旭遞來的溫糖水喝了口,覺得自己舒服多了,緩慢下地,向校醫務室的老師緻謝。
離開醫務室,郝浔看岑旭陰沉着臉,氣氛詭異的安靜,借口有事先離開了。
溫白邁着乏軟的步子緩緩前行,忽然被岑旭拉到走廊偏處的紫藤花架下,猛不丁來了句。
“就這麼喜歡他?”
她乏力地緩緩擡眼,隻見岑旭正偏頭看着她,眼裡有她讀不懂的情緒,猩紅滾燙而暴戾。
他眼角泛着紅,像隻随時會暴走的野獸,忽然伸手狠狠抓住溫白的雙臂,把她牢牢釘在花架旁的木牆上,兩隻手恨不得揉碎她骨骼。
“你就算為了我,也該愛惜身體。”
“你就這麼在意他?都不考慮我的感受嗎?”
他聲音顫抖着,帶着憤怒嘶吼與哭腔,和一點無助的哀求。
溫白眼神無光,木然呆滞。
她忽然反應過來岑旭的話,偏頭怪異的看着他,露出一個疏離又客套的微笑。
“岑旭,你别再管着我了。我隻想一個人靜靜的學習,我和你不一樣,我得為未來奮鬥。”
岑旭卻絲毫不放手,溫白擰眉被他拽疼了,剛好點的胃此刻又細微泛濫痛感,她咬牙抿着唇,耐心的說了最後一段肺腑之言。
“我曾以為,我們是剩下的最後兩個人。”
“可現在我才明白,有的事是從出生就注定的。”
“我注定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面對生活,一個人面對生死。”
岑旭内心泛濫多日,寝食難安的不安感此刻終于得到印證,他眼底閃過恐慌的情緒,立刻收斂語調,帶着乖巧讨好的語氣。
“你說什麼呢?咱倆從小一起長大,我會保護你,我們以後要一起去英國留學,然後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他眼底恐慌淩亂畏懼被丢棄的情緒達到頂峰,聲音變得委屈無辜而無助,長睫顫抖着,手松開她的雙臂,眼眶蓄淚緊張的站在她對面,因哽咽脖子青筋密布。
“我媽從小就把我托付給你們家,現在就剩你了,所以我們要在一起,不分離。”
溫白聽到這話,似乎被感動,熱淚盈眶又不斷後退擺手,狠下心開口。
“阿旭,我們總要長大的。”
岑旭怯懦又膽戰心驚的眼神因她的拒絕逐漸變冷,變寒,變冽。然後眼睛被垂下的碎發覆蓋,也遮蓋住他失控的情緒。
兩人站在已無花的紫藤花架下,密密葉叢被風掀起,簌簌響動。
岑旭忽然垂頭,蒼白而無力地戲谑。
“他都走了,你也不選我。”
溫白看着岑旭一身幹淨爽朗的白色衛衣,筆挺似西裝的褲型裁剪得益,将他身型收的很修長。
岑旭那沁了水眼尾泛紅的桃花眼忽然擡起,眼底又透出溫和細潤的光,嘴角揚起和煦溫暖的笑意,盈盈間儒雅有禮。
“沒事,我們時間還長。”
當時溫白并不懂岑旭想表達什麼。隻覺得是自小沒有安全感的他在尋求一種穩定的關系。
她不知傅揚和岑旭之間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傅揚當時沒打電話的另一隻手被岑旭毆打到骨折,他頭破了口子,鮮血從頭皮汩汩下流,從下巴滴落襯衣。
他用僅餘的一隻手給溫白打了電話,想要告訴她一切,想要袒露心迹。
他從小到大循規蹈矩,計量得失,從不敢太多放縱。但那夜卻第一次失控,揮拳而上。
但信号巧妙斷聯,再次響起時,隻有溫白急不可耐的,對岑旭傷情的問候。
他不知道白繁珍對溫白說過什麼,也不知道溫白看到過什麼樣的信件。
他隻是突然發現,開學後,溫白有意無意的躲避着他。微信、電話、甚至學校裡各處能偶遇她的地方。
他開始疑慮,詢問岑旭,但岑旭對他也不似尋常,隻能自己去問。
當兩人互毆被衆人拉開時,當他在醫院樓下挂斷電話冷靜下來時,醫院内救護車忽然閃燈疾馳停在院裡,擔架上的人被快速擡下送往急救室急救,身旁的女人歇斯底裡的哭喊。
“哥!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能離開我啊!”
他恍然想起白繁珍火化那天,溫白一直攢斂的情緒在看到岑旭的一刻開始崩潰。
她說過,他對她很重要。
是他開心重要,還是溫白開心重要?
傅揚甯願自己不再出現,也不願那個一直流淚的女生,失去她最後的親人。
她的人生太坎坷,他不願再讓她流一滴淚。
那天兩人互毆時,岑旭威脅他的話言猶在耳。
“在溫白身邊,有你,沒我。”
他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
春花漸退,夏花欲綻,是生機盎然,絢爛奪目的季節。
再不走,就舍不得走了。
于是,那年夏至未至的夜裡,他獨自踏上遠方的路,沒有回頭。
——回憶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