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黑色将裡德爾包圍。他感到自己頭重如石磨,所有的瑰麗的想象在此時絢爛起來,無意義的瘋狂地想象和癡呆的等待,隐隐約約的他聽到哭聲,再認真側耳聽去又消失不見。
屋子一下子顯得很空闊,隻有沉甸甸的空氣壓着他。
喘不過氣。
他應該哭的。
但是哭不出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于死亡。原來他在此時才窺見了死亡的一角。
幼年時在孤兒院後院裡閑逛,他殺死了一隻螞蟻,用手指細細地碾碎了螞蟻的頭顱,聽見輕輕的爆裂聲,那聲音在那時輕得像一滴露水滴下,在現在回想起來卻像平地驚雷。螞蟻死亡的身子五馬分屍,一粒粒地随着灰塵一起歸回土地。那時候死亡對他來說是遊戲,他把整個世界當成幸運的遊戲。
後來他學會借他人之手,殺死一隻兔子,要用比利·斯塔布斯的手掐住它的咽喉。他不用親自動手,他可以離這樣卑賤的死亡遠遠的。他本來給梅娅設計好的結局也應該是這樣。
他本想,梅娅不需要太聰明,她隻要乖乖的,他就會讓她呆在有太陽的光亮之地,自己則背光而立,給她光芒萬丈的人生。
至于那些黑暗,都不需要她知曉。
可是這時梅娅死了。
梅娅死了。
裡德爾想起來今年被送進孤兒院的一個孩子,他的母親在他面前死去,他卻不能理解死亡的含義,隻是徒勞地等待着母親的歸來。
他不知道他的母親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早慧和早熟讓裡德爾過早地知道,梅娅是不會再回來的了。
她永遠在逝者之河,召喚他,等待他。現在不是他等待她,而是她等待他。
“妹妹。”
他輕聲說。
兩種感情在他的心中激蕩。一是憤怒、憎恨,他卻不明白該恨誰,該沖誰傾瀉他的怒火;另一種是恐懼,他由衷地、徹底地害怕死亡。他恨不得永遠永遠都不要再次直面它。
沒有難過、沒有愛。
他真的沒有難過嗎?
那種無主的憤怒與憎恨,他到底是在為誰憤怒呢?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裡德爾下意識地擡起了頭。
梅娅的頭發被微風吹起,她生前面無血色,死後反倒逐漸紅潤,像是病好了一樣。
裡德爾胡思亂想着,不再看死去的妹妹。他不停地回想出生至今的每一個瞬間,沒那麼讨厭妹妹,是的,他應該對她好一點的——但是這是無意義的,因為不管怎麼樣她都會死在七歲——這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但是,但是。
但是她是他的妹妹啊。
“哥哥。”
裡德爾想到梅娅喊他的樣子,這難道不值得他對她好一點嗎?
“哥哥。”
好像真的有誰在喊他。
裡德爾猛地擡頭,躺在床上停止呼吸的妹妹睜開了眼睛,明亮的眼睛像耀眼的寶珠,兩頰飛雲——她從沒這麼健康、漂亮過。
這一瞬間,有雷聲在裡德爾腦海裡炸開。他迅速地翻身坐上了床沿,幾乎是粗暴地将全身箍緊了梅娅,一時間他分不清耳邊震聲的心跳究竟來自于誰。
沒來及想别的,奇迹般地不想去想别的。
裡德爾低聲說。
“沒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