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着行李回到孤兒院絕對不是什麼好的體驗,從破釜酒吧打開木門的那一刻,吱吱呀呀作響之後,裡德爾兄妹俱深吸一口氣——一步之隔,眼前又是行色匆匆,慌忙緊張的倫敦街道。
湯姆和梅娅都還沒有換下身上的巫師袍子,原因是湯姆認為在列車上被同學看見他們穿着麻瓜服飾是非常丢份的事情。梅娅加以贊同,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們穿着巫師服飾出現在麻瓜街道上也是很丢份的事情。
湯姆緊繃着臉,拉着梅娅和行李箱從倉皇的人群中拼命擠過,路上穿着西裝的行人全都愁眉苦臉,梅娅被湯姆的手扯着往前沖,好幾次差點跌到地上,她也來不及說話,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街道兩邊飄揚的海報。
湯姆着急回孤兒院,他拽着梅娅走得艱難,回頭瞪她一眼,這才注意到她的視線,順着看去,看見店鋪門口貼上的海報:征兵海報。
他盯着海報上畫得格外誇張的英國士兵和奇特的士兵服飾看了一會兒,眉頭皺了起來。
“他們手裡拿的長條狀物品是什麼。”
湯姆皺眉說,他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那是一個加長加粗的魔杖集合體。
梅娅說:“槍。”她把這個單詞的發音念得生硬,如同從喉嚨裡嘔吐出來的一般,湯姆面無表情,他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麻瓜的這些東西了。
小時候,他自然聽科爾夫人等人講過一些和槍炮有關的恐怖故事,那些曾經拿來教導孩子們不要頑皮的故事,早就在經年歲月裡淡化,到了湯姆成為魔法的狂信徒以後,這種麻瓜的恐懼更加易碎。
湯姆最後輕蔑地看了那張海報一眼,重新握住梅娅的手,低聲說:“你不用害怕這些東西。”
梅娅沒有笑,她低着頭往前走,一副十分順從的樣子,湯姆卻一眼看出來她走神了,有些不滿地小聲繼續說道:“——我們是巫師,何必害怕這些東西?”
梅娅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搖了搖頭,過了半晌,兩人終于站到了公交車站牌下,梅娅才突然說:“不是槍……是槍聲。”
湯姆費解地說:“什麼?”
梅娅小聲說:“……我害怕槍聲。”
湯姆難以理解,他本想譏諷地嘲笑妹妹,但他敏銳地感到梅娅的神色确實不同往常。有些東西,更加真實的東西,千載難逢地浮出了水面。
他本來就善于看出别人的心思,自然也立刻振奮地意識到:梅娅說的是真話。
但是為什麼?他很确定他們雙生子的這十二年裡不曾有過什麼分離,更不曾有梅娅單獨面對槍聲的時刻,為什麼要害怕槍?他随口說了幾句安慰之詞,心裡還在轉着這個問題,一種更深的情感從某個地方久違地跳了出來,勢不可擋,揮之不去。
在列車上,梅娅跑遠又跑回的時候,他終于為自己心底的一種橫亘已久的念頭賦予了更準确的名字。
——“恐懼。”
梅娅從小就有一種抽離的感覺,她仿佛下一秒就要離開遠去,也因此,無論她做什麼,都有一種似有似無的随意。
好像隔了一層摸不透的布。
他害怕梅娅死去——這是小時候他的想法,後來他發現梅娅竟然不會死,但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永遠的複活就意味着永遠的飄蕩——梅娅其實已經是一個幽靈了。她越來越不在乎一切,成績、人脈、斯拉格霍恩的胸針、和她跳舞的拍着長隊的男孩、阿布拉克薩斯的垂青、布萊克家族的伸手……那些湯姆恨得牙癢癢的事情,其實都沒有必要恨。
——因為梅娅不在意。
他看得出來,所以他更加迷茫。就連阿瓦達索命也不能讓梅娅的情感變得濃烈,她居然還能笑盈盈地對他說恭喜哥哥學會索命咒……那之後他再也沒殺過她,因為恐懼越來越強烈,他冥冥中有預感,梅娅曾經對他偏愛的表現從來不是其他,不是言語也不是笑容——而是隻有他可以牽動她的心弦。
梅娅隻為他哭過,這還不足夠讓湯姆饒恕她所有的罪孽嗎?
二層公交巴士慢悠悠地停在了公交站台前,湯姆掃了一眼吃力提着行李的梅娅,騰出右手來幫她輕而易舉地搬上了車,梅娅小步跟上,笑嘻嘻地對他說了幾句吹捧的話。
湯姆選了個靠窗的座位,梅娅坐在他旁邊,沒一會兒就興緻恹恹地睡着了。
湯姆還在走神,他看着梅娅無意識靠過來的腦袋,手輕柔地摸了兩下頭頂。梅娅怕槍,真奇怪,抛開原因不談,他更想把這種奇怪的害怕給抹除。
——連無數次殺了你的哥哥都不害怕,你為什麼要怕槍?
抵達孤兒院門口的時候,湯姆發現孤兒院的門根本沒鎖,留下一條縫隙,還沒進去就聽見小孩一邊奔跑一邊哈哈大笑的聲音。湯姆面色不善地跻身進去,梅娅跟在他後面小聲說:“沒有以前人多了。”
他們離開了一年,離開這裡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湯姆依稀記得當時整個院子裡都零零散散充斥着無所事事的孩子。而且當時科爾夫人根本不允許他們到處跑來跑去。
梅娅怯生生地拉住湯姆的胳膊,她頗為局促地說:“哥哥,孩子變少了,而且,夫人們可能也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