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但我打過疫苗。”

“這樣。”梅娅點頭，她向走廊上的窗邊走去，伸手推開窗戶，夏天炎熱的風擠進來，梅娅把窗子又推開了一些，然後收回了手。

比利忽然瞪大了眼睛。

——梅娅的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剛剛還不存在的藥水瓶。

她漫不經心地撕掉了瓶子上的标簽，幾下把它撕成碎片，随手扔給比利，“幫我扔掉，扔到孤兒院外面，我不敢打賭哥哥會不會發現垃圾桶裡有多出來東西。”

比利忙不疊地點頭，他還在盯着那個瓶子看，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難道她隻要在窗邊伸出手，就會拿到瞬間傳送的東西嗎？

梅娅繼續說：“我不會親自見他，你把這瓶藥給他，可以救他妹妹。”

比利掂量了一下手裡的藥，茫然道：“……這隻夠喝一口吧？”

“喝一口就夠了。”梅娅平淡道，“我從不會欺騙你們。”

比利心頭一動，忍不住道：“你之前對我說的，八月十五号，會有人帶我離開孤兒院……”

“我也不會騙你。”梅娅笃定道，她是這樣自信，讓比利陡然間感到一股熱流湧上腦門。

“八月十五号，就是你在孤兒院的最後一天，從那以後，你就是我在麻瓜社會的代行者。”

“麻瓜？”

梅娅神秘一笑，并不解答。她背過身去，走到了湯姆門前，一副不再多言的模樣。比利看出她不願多言，但這樣的承諾已經足夠。他難以按捺激動，揣着玻璃藥瓶向樓下走去。

女孩沒有回頭。她在認真地看着牆角忙碌的蜘蛛，一根根細如輕紗的蛛絲在天花闆上交疊，緩慢成形，在斜斜射入的晨曦下，閃着晶瑩潔白乃至聖潔的光澤。

在霍格沃茨與鄧布利多的最後一次見面，她與他約定，八月十五日，他會來孤兒院接走她。

那時她就請求鄧布利多，能否僞裝成一個普通麻瓜來孤兒院一趟。

“為什麼？”鄧布利多溫和問。

“我有一個朋友，我希望他能離開孤兒院。”梅娅軟聲道。

鄧布利多沒有多問，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隻是幾個混淆咒的事情罷了。梅娅則在心裡開始篩選起這個“朋友”的人選。

——她沒有這個“朋友”。

她隻是需要一個在孤兒院外，執行她意志的代行者。

需要一個好下屬，一個好幫手，一條好狗。

回到孤兒院的第一天，她看着比利被哥哥一腳踹翻在地，她想起長久記憶河流裡被抛卻的剪影，那隻兔子，比利瞪大又怨恨的眼睛。

她想起比利曾經的殷勤讨罵，刻意的犯賤，若有若無的目光。

她知道比利喜歡自己——某種輕薄、無厘頭，但又确鑿無疑閃耀着童年純潔的喜歡——還有尖刻到無法隐藏的對哥哥的恨。闊别一年，她看見比利瘦了一大圈的身影，終于在他身上看到了被磨平的尖銳。

很适合當狗的尖銳：不足以咬傷主人，但能夠狠狠撓上一爪敵人。

于是她向他伸出了手。

而他也如她想象中接住了……這是地獄的繩索，自這之後，你要與惡魔的低語永遠相伴，你要忍受深淵的注視，你永遠不得而知你的上級的喜怒，也不能回到原本普通的幸福……但是你會長生，會逃離囹圄，會獲得自由。

你願意接受嗎？

*

比利把那個小玻璃瓶遞給路易斯，他低聲說道：“‘那位’讓我給你的。”

路易斯滿臉憔悴，已經和兩天前大為不同，妹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他也跟着一日日不吃不喝不睡，脖子上到處都是被指甲抓出的紅痕，嘴上有許多幹皮。他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就把比利遞來的藥喂給了妹妹。

“喂！”反而是比利叫了起來，“你，你就這麼喂她喝了？你不怕有毒嗎？”

路易斯平淡地看着前方，“已經别無他法了，如果沒有用——我還能有一個仇恨對象。”

比利不寒而栗。

言下之意，如果梅娅敢騙他，他會把妹妹的死亡全都怪到她的頭上，這種人是最可怕的。比利毫不懷疑，他會與梅娅玉石俱焚。

這一刻，哪怕他也沒有相信梅娅的藥水能有什麼用處，他依然不由自主地祈禱起來。

藥水從安妮的嘴角滑落。她的病已經太重了，不可能治愈了，就連喝藥都已經全憑運氣。路易斯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俯身上去，接上安妮流淌着藥水的嘴角，嘴對着/嘴将藥水喂了進去。

他坐回來，擦了擦嘴，面無表情地看着妹妹毫無反應的身子。

死一般的寂靜中，比利問：“如果‘那位’給你的是毒藥怎麼辦？”

路易斯瞥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一瞬間，比利打了個寒戰，被這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吓了一跳。

“那我就和安妮一起死。”他無悲喜道。

“那如果，她真的救了安妮……”

路易斯一時間沒有回答，他雙手握住安妮無力垂下的右手，放在臉側，似乎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告訴妹妹自己在她身邊。

比利吞了吞口水，小聲道：“如果安妮真的醒過來，你要如何呢？”

路易斯張了張嘴，神情冷淡，他的眉眼冷峻起來，竟給比利一種見到湯姆裡德爾的既視感。

“如果安妮能醒來……”他喃喃道，“我願将身心都獻祭給她，直到我的死亡。”

風聲過耳，誰也沒有再說話。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兩個男孩同時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重病的女孩微微蜷縮了一下手指，下一秒，安妮緩緩睜開了眼睛。

萬籁俱靜裡，比利聽見路易斯粗重的呼吸，他的膝蓋向前挪動了一點，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瘦弱的膝蓋上，脖子伸得很長，嘴巴微微張開，像溺水的人終于浮上水面的喘息——然後他哭了，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才有難聽的，純粹的人類的鴉号。

兄妹抱在了一起，比利也張着嘴巴，心裡像有火在燃燒，他想要尖叫，想要大笑大喊。他想大喊一聲我的上帝啊，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

“……my 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