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再次成為新生,已經可以自由進出高中部,但是Lucas卻不怎麼需要來學校上課了。
為了争取UCLA的錄取,沒有多少學生活動經驗的Lucas專心于積累社工經驗,希望在這方面增加競争力。
現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隻有肖楚一個人。
冬日,雨季,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車窗上,分明還沒到傍晚,天色早早就沉了下去。坐在車裡的肖楚,雙眼盯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思緒卻停留在今天放學時的一次閑聊。
新同學告訴肖楚,他的哥哥不打算繼續做臨床了,打算往醫療行政的方向走。
“做醫生太辛苦了,我哥也不想一直當住院醫生,說是執業考試總過不了,薪水很低,工作時間還長,壓力特别大。”
肖楚有些低落,她才知道原來成為醫生不僅僅隻是考大學考醫學院難,要成為一個醫生,有好長的路要走。
她讓司機直接去醫院。今天他是白班,說好了接他回家吃飯。
坐在急診室等候區的角落,周圍彌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夾雜着隐隐的血腥味。她的目光在來回穿梭的白衣人身上停留,試圖找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卻始終不見蹤影。
排隊等待預約的病人像雕像一樣靜默,萬向輪碾過地面的聲音,病人的呻吟聲和醫護人員的低語交織又那麼嘈雜。
他說在這個醫院隻需要坐在急診服務台做志願者,工作比較簡單。
肖楚瞧不見人,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戴着口罩哈了口氣。
突然,一陣陣喧鬧的鳴笛從外面的世界打破了急診室短暫的安靜,兩輛救護車接連停在門口,好幾個白大褂迅速簇擁到門口,猛地推着幾個渾身是血的車禍傷者沖了進來。
鮮血染紅了擔架,周圍的人臉上寫着驚恐。
有人驚呼、祈禱,但更多的人像肖楚一樣,呆坐在角落,恐懼又茫然。
人就像一攤豬肉一樣,“砰”地轉移到另一輛幹淨的擔架車上。
肖楚的眼神被這晃蕩的肉身震動定住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心裡開始有些發怵。
偏偏此時,她前排的一個人突然大聲地嘔吐。
咽喉發出惡心的嘔吐聲,嘔吐物瞬間砸落地面發出的水流聲,聲音刺耳且令人反胃。
身邊的人們倉皇站起,移動聲和驚呼聲瞬間炸開。
刺鼻的味道透過口罩鑽進鼻腔,肖楚本能地掩鼻低頭。
讓人難以接受的髒。
慌亂地腳步聲中,衛生車的咕噜聲慢悠悠由遠至近。
幸而有人過來收拾現場,可熟悉的溫和嗓音跟氣味一樣侵略性地鑽入肖楚的耳朵。
肖楚急忙貓下身子,可趴下後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躲。
Lucas穿着一身藍色的操作服,兜帽下的臉格外冷靜,好像這樣的事每天都會發生,司空見慣了。
他隻是問問病人還能不能行動,手就已經開始收拾地上的污穢。
Lucas靜靜地用手裡的工具清掃,他的眼神冷凝,提了提臉上的口罩,低頭幹活。
白色衣服的人們,不管男男女女都在跑動,走動,說話,他們都在忙碌。
誰也沒有過來管管這肮髒的一角,而Lucas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假裝病人的妹妹。
那個人又嘔吐了,本來就還沒清理幹淨的地闆又被弄髒了。
病人已經發出淺淺的哀嚎聲,Lucas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安慰對方嘔吐是一種很好的本能反應,這并沒有什麼。
可是肖楚從椅子的縫隙裡看到,他本就站在污穢上的鞋子在剛才更髒了。
她偷偷看着他,他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憐憫或憤怒,那雙眼睛此刻是冷淡而蒼白的。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麼認真,但就像機器人一樣,隻是在完美的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工作。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Lucas每次不高興的時候,就是冷着臉不說話。
不抱怨,不詢問,什麼也不說。
所以肖楚一直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直到地磚見了亮,一個身材肥碩的護士才走過來和Lucas說話。
他點了點頭,扶着病人走進了急診室的深處,護士就這麼跟在身後。
肖楚這才站起來,心裡就像被人攥住了般,難過得緊。
“吓到了吧,小姑娘?”旁邊一位阿姨關心地問。
肖楚搖搖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她走出急診室,看着天上淅淅瀝瀝的冬雨,密密麻麻,沉默壓抑。
上了車,司機看到她臉色蒼白,試探着問她:“沒找到人嗎?”
家裡的兩個司機都跟着肖典威多年,也常常接送兩個孩子。
沒接到人,他看的出肖楚不高興,但也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想着兄妹感情好,大抵是看到了人家不容易的一面難過吧。
“沒有,可能還沒有下班吧。”肖楚低聲說道,“剛進去就有幾個人血淋淋的,怪吓人。”
司機誤會了,笑了笑說:“醫院是這樣,小姐别挂心上。”
她不想讓Lucas知道身邊有人看到他的難堪,包括她自己。
沉默片刻,肖楚突然開口:“我們去商場吧,買束花給媽媽,然後再回來。”
商場的燈光明亮,肖楚漫無目的地在裡面走着。她心裡一直想着剛才的急診室,想着Lucas在那裡做的那些事,還有他臉上的表情。
回到車上的時候,肖楚手裡多了一束完全盛放的百合和兩杯黑咖啡,還要了點咖啡渣。
百合花香濃烈,咖啡苦澀味酸,在車裡封閉的空間中,可以奪走一切味道。
終于,Lucas上了車,他們已經等候多時,雨都等停了。
“你等很久了吧?”
肖楚搖頭,把袋子遞給他:“天冷,給你買了點喝的。”
Lucas接過袋子,笑着說:“咖啡?挺好的。”身上的味道可以換衣服鞋子,但鼻腔裡的味道還正好需要這杯咖啡。
肖楚沒有說話,隻是看着他。
他看上去好累,不過上了車,臉上一直是挂着笑的。
他為什麼還能笑?
肖楚心裡有點難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今天醫院很忙,還好你沒進去等。”咖啡不燙,還很暖手。
Lucas開了話匣,把握車裡難得的獨處時間。
肖楚看了他一眼,說:“我看到有兩部救護車擡下來的人血淋淋的,我就沒敢進去。”
Lucas摸摸小孩的頭,開始講起他今天在醫院的見聞,試圖顯得他的社工活動輕松熱鬧一些。
他說有一個病人竟然把女醫生當護士,還一個勁兒地抱怨着,最後因為涉嫌性騷擾換了男護工男醫生,卻準備投訴醫院。
肖楚聽着,眼睛漸濕潤起來,她不想讓Lucas看出來,便把頭轉向窗外。
“你怎麼了?”Lucas感知到了肖楚的情緒,“是不是學校有人欺負你了?”
肖楚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沒有。”
“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老師說的,給叔叔阿姨或者我打電話了。”Lucas說得認真,語氣中帶着幾分擔憂。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現在也是高中生了。”肖楚嘟囔,“你不在,跟你說有什麼用。”
“可Aldo和Jun他們還在學校,我給個電話他們肯定會幫你的。”
Lucas撫了撫姑娘将将落淚的眼角,好在剛才那杯咖啡,他的手心還能暖暖她的臉頰,“别小看高中,這時候他們才更會欺負人。”
肖楚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擡頭看着Lucas問:“你真的要做醫生嗎?”
Lucas愣了一下,道:“怎麼突然問這個?不是你上次說希望我做醫生嗎?”
“我開玩笑的。”肖楚低着頭,不敢看他。
他無奈地笑了笑:“你開這麼大的玩笑,要是不喜歡我做醫生,總得有理由吧?”
肖楚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
那份工作并沒有那麼光鮮亮麗,她不想讓他這麼辛苦,也不想讓他離得那麼遠。
她輕聲道:“血乎乎的感覺很恐怖,而且以後還要考醫學院,怕你考不上……”
Lucas卻不在乎:“怎麼會?等你讀大學的時候,我正好還在讀書,我們以後還能做個伴。”
“什麼伴?”
“做兩個隻會死讀書的亞裔啊。”Lucas開了個玩笑,想了想,“算下來你大學畢業我也剛好從醫學院畢業。”
肖楚搖搖頭,聲音有些顫抖:“那要不你去讀商科,以後直接幫爸爸做生意,然後等我大學畢業了,我們一起賺錢。或者讀法律也行……”
肖楚着急道,“你現在就換,以你的成績完全還來得及。”
“你到底怎麼了?”Lucas本就上着班很煩,一個星期也就一次能等到她放學說說話他覺得高興。
但他現在有些生氣了,“就快要到申請截止時間了,你讓我改學商科?!現在這件事已經改不了了!你知道我為了這個專業付出多少嗎?”
肖楚知道他會生氣,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激動,這麼任性。
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不該勸他走這條路的。
車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兩人都不再說話。
司機看着後視鏡,猶豫了一下,說:“小姐,你不是在為那什麼收集捐款嗎?不如問問小齊。”
可肖楚低着頭掉眼淚,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Lucas終于調整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
肖楚看着他打開車門,眼看是他熟悉的街區,拉住他着急問:“你要去哪?”
Lucas力氣大,撒手沒理她。
肖楚就站在車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小跑到馬路那邊,哭都不敢哭,怕糊了眼睛看不清楚了。
他不是想走,隻是徑直下車去了路邊的小攤,買了一串糖葫蘆回來。
這是這裡冬天才有的特産,不像大洋另一端,随處可見。
他把一串遞給肖楚,溫柔道:“不哭了,行不行? ”
肖楚接過糖葫蘆,眼淚在眼睑裡打轉。
她看着他,他臉上依然是那副溫和的笑容,似乎剛才的争吵根本沒有發生過。
“你不喜歡我做醫生,總得有個理由吧?”Lucas輕聲問道。
肖楚低着頭,咬了一口糖葫蘆,糖衣在嘴裡化開,半天才說出了一句:“讀太久了,爸交學費不劃算。”
Lucas大笑,喝了一堆冷風才說:“那我争取獎學金,讓叔叔别投資太多。”
“我沒想到要這麼辛苦。”肖楚的聲音很小,帶着幾分最後的哭腔。
Lucas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把人輕輕攬到身前。
很近,卻沒有抱着。
肖楚頓時有些懵,她不敢動,直到不知是頭頂上,還是面前胸腔發出了聲音,她才仰頭看他。
“張師傅說的是什麼?給我看看?”
“啊……”肖楚回過神,才知羞地蹭一下轉身鑽進車裡,都顧不上糖葫蘆随時可能蹭上座椅衣服。
Lucas淺笑着,緊跟着也上了車,迎面來了一張單子——給非洲大獅子捐錢。
Lucas看着海報上那看起來那隻獅子獨霸草原一副雄姿英發的樣子,調侃道:“這年頭也是經濟好,你們才有這閑工夫關心遠在天邊這吃人的玩意。”
說歸說,他還是把剛才買糖葫蘆找零的鋼镚放在了海報上還回去。
肖楚突然有了想法,“其實學醫也不一定要治人……你看小動物也很需要我們的幫助……”
小動物?你說這家夥是小動物?
伸長手順走了小姑娘手上的東西,叼走一顆才悻悻道:“那我還不如去非洲治治被小動物咬傷的人呢。”
5月初确定入學意向,然後就是高中的畢業舞會。
肖楚作為Lucas的舞伴,順理成章地提前體驗了一把畢業舞會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