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茹自從開始顯懷之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頻繁的孕吐和眩暈讓他們夫婦倆最終決定前往港島靜養。
學校裡的生活尚且平淡,有朋友相伴聊以解悶,但一旦到了周末,家裡空空蕩蕩,隻有肖楚獨自一人時,孤獨的感覺便如潮水般湧來,将她吞沒。
這種寂寞她并非第一次體驗。Lucas來到家裡之前,她的周末早已習慣如此清冷。
然而,一旦嘗過幸福,便難以忍受孤單的侵襲。
“現在家裡就你和保姆,太爽了吧!”王穎一進門便雀躍地在肖楚家中亂竄,摸索着雕花的傳統木制家具,眼裡滿是羨慕,“我以後能常來嗎?這樣就不用跟一-大家子男人四目相對了。”
肖楚知道王穎哥哥多,尴尬地點點頭:“你要來就打電話給我,反正我自己在家也沒事做。”
比起接下來畢業後就要去港島留學的肖楚,王穎則是留下來準備學法學。許是肖楚要離開了,兩人關系變得更加好了。
王穎環視肖楚的房間,問:“你不是會彈鋼琴嗎?怎麼沒看到琴?”
鋼琴就在Lucas的房間裡。肖楚怔了怔,還是帶着她去了隔壁。
對于沒有學琴的人來說,見到琴總是忍不住想摸上一摸,甚至有機會要動手彈一下。現在屋裡隻有他們倆人,王穎按了幾下琴鍵,坐在那裡裝模作樣地随意彈出不成調的聲音,興緻盎然地作秀後便罷手。
“你哥的房間裡真是什麼都有!不愧是家裡的男孩子!”
肖楚靜靜地坐在床沿,看着房間中自己一手填滿的各類物品。她從未察覺,原本隻是單純用來睡覺的地方,如今已被裝點得極富生活氣息。
她笑了笑:“你忘了,Lucas并不是我哥。”
“對哦……”王穎猶豫了片刻,終于問出口:“你說,他讀大學後,會不會就不聯系你們了?”
“怎麼這麼說?”肖楚被戳到了痛楚,他确實已經三個多月沒有聯系家裡了。她也問過Lucas的朋友,都說他還沒銷假回去。
“我哥就這樣。上了大學後,偶爾才打個電話回來,懶得和家裡人多說話。”
肖楚微微一笑,那笑容卻掩不住眼底的黯淡:“怎麼辦?Lucas已經快三個月沒消息了。”
王穎眼睛一亮,感同身受地說:“瞧,我就說嘛!他們男的一個個拿家裡的好處當理所應當,卻從不懂感恩,一副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樣子。”
肖楚尴尬地笑笑,她知道王穎對大多數男性都心存偏見,也不好多說什麼。
“Lucas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常寫信打電話給我。”說着她起身走到他的書桌邊,拉開抽屜拿出了裡面的一沓明信片。
她将Lucas以前寄的明信片遞給王穎,這多少也有點炫耀的意思。
“你看,這都是他以前寄給我的。”
王穎一張張地翻着,眼中滿是羨慕和驚歎:“這年頭還有人親手寫明信片?真用心!”可她很快意識到不對勁,“可你不是說他很久沒聯系了嗎?”
“他出國了,可能事情多,或者時差吧。”
“又不是去非洲,”王穎把明信片丢到桌上,不屑地撇嘴,“他要是有心啊,越洋電話怎麼就不能打了?我爸打電話回老家可勤快了。”
是啊……
有心的話,怎麼會毫無消息呢?
肖楚低頭笑了笑,笑容裡透着淡淡的憂傷:“比起他不聯系我了,我更擔心他在外面會不會有什麼事……”
“好好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事呢!”王穎還是往常一樣地樂觀又大咧咧的。
肖楚心中酸澀,卻也隻能拿這話來安慰自己。
但Lucas确實有事,事情還不小。
老霍克終于躺在了床上,肝癌晚期的症狀爆發得突如其來。
之前看起來挺正常的人,現在已經躺在床上,大部分時間都是睡着的。
黃得過于明顯的皮膚和眼睛,原先消瘦的身體變得水腫,Lucas總算相信他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Lucas終于當起了他口中得臨終護工了。
“Lucas,你……帶我去窗台看看。”老霍克老霍克虛弱地叫道,聲音沙啞。十幾個小時候的好不容易轉醒,他看着守在床邊的兒子,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去看風景。
Lucas無奈,看着父親黃得像死人一樣的面龐,“好不容易醒了,吃點東西吧。”
說着他便起身要去叫管家,老霍克卻拉住了他,眼神堅持:“帶我去。”
Lucas無奈,隻能把他扶到輪椅上,推到了窗台。
外面的田地已經綠意盎然,春天隻剩下了尾巴。拖拉機在田間穿行,農場的風景充滿了生機,可對他們父子對說,這一切隻是無盡的空洞。
“Lucas,你這段時間在這裡開心嗎?”老霍克突然開口,語氣中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
Lucas低眼看了老霍克,拉了椅子在他身邊坐下,語氣倔強:“明知故問。”
他明明可以不理自己,也沒必要照顧自己日漸衰退的聽力,可是他還說給了一個答案。至于說什麼,老霍克都滿意。
Lucas并不明白,自己的憎惡表現得那麼明白,這個老頭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綁在這裡。
氣氛甯靜,Lucas此時心緒也變得平靜,他問老霍克:“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對你改觀,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招人讨厭呢?”
老霍克目光沒有轉移,依然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世界。他這次并沒有用敷衍和玩笑回答他這個問題,似乎真的在思考。
過了非常久,他才說:“Lucas,你知道嗎?”
“什麼?”
“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想起我跟牡丹的所有事情。如果死了,還有誰會知道我們的過去呢……”
老霍克慢慢說着,可是這些對Lucas來說都沒有意義。
他看透了。老霍克說的那些過去,無非就是想證明他們是真愛,證明自己的無可奈何,甚至想證明是命運弄人,是媽媽一開始選錯了人。
但是他又用自己的财産證明,他是媽媽想要的選項。
反正都是她的錯,他一點錯也沒有。
他已經不想反駁了。
“我很後悔,但犯的錯已經沒辦法彌補了。至少我希望有人能夠記住我跟她的事情。”
Lucas本以為他會跟之前一樣日服一如地給他講故事,他真的累了,頹然地用手洗了洗臉,“你跟我說那麼多事情,留下這麼多東西,那又怎麼樣呢……”
Lucas的怒火瞬間沖破了内心的防線,眼中閃爍着一股絕望的寒光
“你能找到我說明你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生活,對吧?”
老霍克看向Lucas,Lucas聲音變得冷厲,“你給我講故事,那我也給你講。我也來告訴你,她的每天是怎麼過的,怎麼樣?”
他每天聽着美好的回憶,難道她就隻有那些過去嗎?
過去的生活不斷地從被遺忘的角落中一件件浮現,跟他聽到的拼湊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如你所知的,我媽最後是個妓-女啊……”
老霍克并沒有意識到他接下來會聽到什麼,隻是渾濁的眼神透出幾分無奈與遺憾。
Lucas輕笑,搖了搖頭。
“你以為是什麼逼良為娼或者為錢自甘堕-落的戲碼嗎?”
Lucas起身逼近老霍克,不管在他面前說的回憶有多美好,他眼前的男人始終是垃圾。
他低聲笑了笑,“她生病了啊!她工作不了啊……”
Lucas頓了頓,咬咬牙,這是他沒有跟任何人說的秘密,是他們母子最羞-恥的過去。
“我去找林虹的時候,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那個人是幹什麼的嗎?”
“我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我不求林虹,就隻能看着我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