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典威的人生,宛如一出大起大落的劇目。無數漂洋過海後在風風雨雨的洗禮之後,本以為尋得安生之所。但妻女接連生子,痛失孩子又得到新生命的巨痛與狂喜下,他那顆曾為财富和權力焦灼的心,終于找到了更重要的意義,便是一家的平安喜樂。
可是許是古人說的福禍相随,就在他為家中巨變生白發時,他的事業卻迎來了巨大的飛躍。
現在他已經不再管那靠勞動力堆疊出來的洗衣制衣生意,他從酒桌到港口,日日奔波,一頭紮進了與柯家合作的集裝箱及港口設備生意。
這一轉型,令他迎來了事業的新高峰。而如今,他隻等着女兒能早日接手,自己則可以在家裡和妻子逗弄孩子,安享晚年。
港口的工人正在等着,肖典威就在他煩躁地點燃第三根煙的時候,一聲巨大的貨輪氣鳴聲沖破雲霄。
肖典威已經數不清自己擡頭确認過幾次了,他們等的貨船經曆了海上的風暴才好不容易有了靠岸的信息。終于不負所望,挂着巴拿馬國籍标識的貨輪全速駛來。
随着船尾的拖錨聲,漫長的裝卸集裝箱的過程正式開始。前甲闆上,船長與水手們忙碌地穿梭在堆積如山的集裝箱之間。
這一船有他們公司非常重要的設備運抵,同船一起抵達在這個港口一起卸貨的還有幾十個集裝箱。
按理說,像這種工作,根本不需要他親自來監督。然而,肖典威作為那種追求親力親為的老闆,向來不喜歡将重要的事情交給别人。
盡管他心中早已有了滿滿的疲憊,還是繼續站在港口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忙碌的工人,等着自己的貨物落地驗收。
貨物被懸臂掉在半空,總算有了盼頭,可這時候他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海龍。
多年前,他們曾有過合作。那時,他還是在生意場上拼殺的獵手,機會隻要擺在面前絕不輕易錯過。可如今,身經百戰,曆盡生死的他,已不再願意和這種人有過多的牽扯,陳海龍也漸漸成了他生命中的一段過客,漸行漸遠。
“海龍,好久沒在這裡看到你了。”肖典威嘴角帶笑,表面寒暄,心中卻有另一個想法——既然同船運貨,他自然也得看看對方選擇了哪家集裝箱公司。
“肖總,真是好久不見啊!”陳海龍一見他,立刻走上前,主動伸手。“現在願意走水路來的不像幾年前那麼多了,我就少來了。”
倆人在港口漫步,一邊說着:“我還想着過幾天找你喝茶,感謝你們願意帶着我一起賺錢!”
肖典威淡淡一笑,心中清楚他說的什麼,無非就是女兒管理的那個投資公司罷了。
自從大宗商品價格一路下跌,唯有貴金屬保持□□。兩相持平,他并不覺得女兒的投資會賺到什麼錢。
“最近二級市場不太好,你們也别怪小楚了,她那幾項投資就算賠了,你們也不必太過心急。”肖典威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真是謙虛,肖總。”陳海龍還沒來得及細想對方的話,身邊的一個小弟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低聲耳語幾句。陳海龍神情一緊,立刻拍了拍肖典威的肩膀,“肖總,有機會再聊啊!”說完便匆匆離去。
肖典威心中一動,微微皺眉,感覺到空氣中某種不尋常的緊張感。
他本能地跟了過去,一直到了港口的一個偏僻角落被陳海龍的人攔住。
鹹濕的海風裹着刺鼻的腐臭味,逼得肖典威點了第四根煙。
前方傳來低沉的咒罵聲、嗚咽聲與嘔吐聲,交織在一起。
不需要看到他們,肖典威便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有過相似的經曆。那一雙雙呆滞無神的眼神,在毫無溫度的手電筒光線指引下,走進恐懼絕望和希望重生的分岔口。
他知道,自己管不了這些,也不想多管閑事。
沒多久,港口上響起了突如其來的警笛聲。閃爍的紅□□光讓他有些恍若隔世,前所未有的大批警力湧入了港口。
人口販賣運輸的生意,僅僅在他幹港口生意時便見過許許多多,極少見到抓捕行動,更何況是這種陣仗。
這些閃着紅燈的警車如同天上來的,海裡浮出的,破天荒地出現在了港口。
不久後,工人跑來報告,來了一大堆警車和面包車,押走了好多人。
肖典威的心緒已經亂成了一團。他的心髒幾乎要跳出來,手指在電話上不停地撥動,焦急地等待着接通的聲音。
她家裡沒人接,投資公司前台也說沒發生什麼事沒看到人。
肖典威本想着别讓妻子擔心,才沒打回家,這下子不得不打電話回家了。
電話打回去便是肖楚接的。她大晚上便從東部回來,正陪肖重洋看書。
肖典威幾乎是帶着命令的語氣:“小楚,聽着,陳海龍出事了!你得趕緊看看你自己公司的,跟他撇清關系,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牽連!那人不僅錢不幹淨,手上可不止幾條人命,你得小心!”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已然生出對陳海龍可能帶來的禍患的恐懼,尤其是想到自己家裡那一份安甯,他無法容忍任何可能威脅到它的事。
但令他意外的是,電話那頭肖楚的語氣出奇地平靜,幾乎帶着一絲輕松:“爸,我在家呢……放心,沒事的……我正在陪小洋看書。你回家我再跟你說,放寬心。”她的話聽上去仿佛沒發生什麼大事,甚至帶着一種無需置疑的雲淡風輕。
肖典威愣住了,心中一陣失落與憤怒。他知道女兒不是個對工作随便的人,然而,這樣的輕描淡寫讓他心頭一陣焦慮。他無法理解,面對如此複雜的局面,她為什麼還保持如此冷靜,甚至不急于采取行動。
“你在家?你現在什麼情況?”他終于忍不住質問。
電話說不清楚,肖典威甚至等不了第二天早上的飛機,直接叫司機走公路回了家。
半夜到家的時候,家裡燈火通明,而陳茹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就放在一樓大廳。
“幹什麼!”肖典威看着大半夜坐在大廳看财經新聞的肖楚,再看看行李,一臉的詫異。“你惹上什麼事了?”
肖楚關了電視機,把肖典威帶到那張梨花木椅上坐下,“我想讓媽和孩子去港島旅遊,爸你要去的話機票我也買好了,你隻要跟着就行。”
“你這樣做什麼意思?你這是在躲避什麼,為什麼突然讓家裡人都離開?”肖典威的語氣開始變得嚴厲,“你是不是跟陳海龍有什麼牽連?你是不是摻和他的生意了!我早就告訴你,不要跟他有過多往來,你怎麼不聽!”
“爸!沒有事,我隻是怕他萬一心腸歹毒,拿你們要挾我。”
肖楚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她輕歎了口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她的計劃、她的行動——一切從始至終都是為了陳海龍的錢和帳。
肖典威聽完後,身體一震,冷汗瞬間滲出。她竟然通過虛假的投資基金,設下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龐氏騙局,甚至之前讓自己和柯家也投資進去開銀行,都為了再陳海龍的背後做如此深遠的布局。
這一切對肖典威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沖擊。
“你怎麼能這麼做!你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嗎?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投資人能夠百分百猜準行情,萬一你和子傑的預測錯了,你們怎麼辦?”肖典威的聲音帶着憤怒與擔憂,他無法接受女兒竟然願意拿自己和家人的未來去冒險。
她歎了口氣:“說實話,現在這個市場行情繼續下去,我想距離這個騙局破裂應該不遠了。所以他現在出事對我們有好處,至少他的錢在我這裡,他不敢對我怎麼樣。”
肖典威腦袋裡充斥着一片混亂,他難以平複内心的激動與恐懼:“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未來去冒險!你明知道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萬一出了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肖典威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沉默着站起身,開始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每一步,他都在心中想着,想着自己能為女兒做些什麼,想着她是否能從這場風波中走出來。
最終,他停住了腳步,看着肖楚,深深地歎了口氣:“無論如何,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如果事情真的無法挽回,我們就申請破産,也能重新開始。”
肖楚輕輕笑了笑:“爸,我本來擔心我要是失敗了,家裡沒辦法填上這窟窿要跟我一刀兩斷呢。”
那還能怎麼樣,這是自己的親女兒,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肖典威突然有個想法,試探問:“這事不會是你幹的吧?”
肖楚尴尬道:“是子傑……我們終于問到他妹妹在哪了,丹丹她可能正在太平洋的某個地方吧。”
她已經失蹤了三年了,現在既然人死了也隻能接受了,隻是對于子傑他可能還要時間。
很快她便轉移話題,“明天媽和小洋會跟子傑一起去港島,就當作提前去他們那邊過暑假吧。”
他看向父親:“爸,你也去吧,把公司交給我就好了。”
“你開什麼玩笑,公司上百号人要吃飯的,我走了出事怎麼辦!”肖典威非常不認同,“況且,你這個事情隻要陳海龍他們不消停,根本就沒有盡頭。”
說着他站起身,還是忍不住道:“你太魯莽了,把自己的前途都搭進去,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
“是啊,”肖楚的眼神變得迷茫,她的低語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一開始我隻是想找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肖楚喃喃自語:“要是一開始沒有去港島就好了,爸……走得越遠,回頭的路就越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