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的白瓷磚髒了好幾塊。
大掃除分工的時候,孔托隻讓她們擦裡外窗戶,沒說把走廊的瓷磚牆也承包給她。可林沚甯既然看見了那塊瑕疵,也沒法裝不知道,她蹲下身,拿抹布一帶而過,簡單地抹了把。
抹完,伸手在出神的陳纾麥面前一晃:“走了。去擦裡面。”
惱人的污漬消失了,陳纾麥的心情又回到了最簡單的白色世界,她緊緊跟在林沚甯身後,毫不吝啬自己的感謝:“謝謝你甯甯。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沒事。”
林沚甯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這麼做也不完全是在幫陳纾麥,但是陳纾麥并不知曉她心裡的想法:“你是不是沒把我當朋友?”
一句玩笑話,林沚甯倒有些不好回答了。
見她默不作聲,陳纾麥又問:“你會不會覺得我挺沒出息的?”
“什麼?”
“就是剛才那件事。”她耷拉着腦袋,來回翻折着手裡的抹布,林沚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那股困惑又煩躁的勁兒,仿佛自己也不明白剛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
她點頭說:“有點。”
陳纾麥看向她。
“我覺得你可以背幾句罵人的話。”她說話時一本正經,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有那個#超實用!50條怼人語錄,教你如何不帶髒字罵人#的文案,到時候分你幾條。别翻來覆去就是一句‘是你們的問題’。氣勢太弱了。”
陳纾麥被她逗笑,煩躁的勁兒散了許多。
兩人進了教室,陳纾麥欲言又止了幾回後,終于把一些心裡話和盤托出:“我平常不這樣。”
林沚甯跟陳纾麥認識不久,在相處這方面,一直是陳纾麥比較主動,在她看來,陳纾麥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人,是哪怕别人說‘想死’,她都會誇上一句‘我靠你好有夢想’的樂天派。但她知道,内在的自我與外在的行為是不一緻的,外在的行為往往包含了社會期待的一部分,從而壓制了内在的自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在跟那個男生對峙的時候,記憶突然回到初中時候被體育老師大吼的場面,他當時就是以這樣的眼神看我。隻是我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居然還能清楚地記得那種無助脆弱的感覺。”
林沚甯拉椅子的動作一頓,敏銳地捕捉到一些關鍵信息:“你說的或許是閃回。”
“什麼叫閃回?”陳纾麥從未聽過這個名詞,她隻知道,更多時候,她身邊的人總覺得這是毫無必要的矯情。
林沚甯也許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她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接觸這個名詞并不是在一個專業的環境裡,而是來源于她在論壇上認識的一個筆友。
如果不是虞姜英對這件事諱莫如深,不允許她提‘病’字,她其實更願意把他稱之為病友。
林沚甯解釋說:“就是創傷的再現,過去一幕又重新出現在眼前。”
“不是矯情嗎?”
“不是。”
很多時候,一個問題無法得到解決的原因在于大家壓根沒有察覺到它是一個問題,他們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不明白為什麼過了這麼年,你仍會當年的事耿耿于懷不肯放過自己。
她記得,似乎在一個離春天還杳無音訊的冬日裡,有人隔着網絡,給她分享過一本心理治療書中的一些片段,裡面有一句話,她印象深刻——有時候你所認為的‘問題行為’,其實都是過去的你為了在受創環境下求生存而發展出的‘生存機制’。
“你害怕被孤立所以融入集體,害怕被當作弱小,所以故做強大。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生存本身難道有錯嗎?”
她把這句話說給陳纾麥聽,陳纾麥聽到的第一反應就是:“難怪你瞧不上我們班的那些傻缺,與你的筆友相比,他們就像是退行了二十年尚未發育的細胞。”
“?”
“你那筆友多大啊?怎麼認識的?知道他在哪個城市不?你們因為什麼斷聯啊?”
陳纾麥追着她問。
林沚甯看着思維跳躍的陳纾麥,眼皮一動,她開始反思自己——她就多餘安慰她。
“甯甯,你說說嘛。”
林沚甯是個分享欲極低的人,也不喜歡侃侃而談自己的過去。一方面是她不喜歡反複揭傷疤,也深信向别人分享閃回的感受除了招緻對方厭煩之外别無他獲,另一方面在于她完全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就算拿着把古他娜魔動槍杵她腦袋上,她也隻是眨眨眼,滿嘴不難過、不喜歡、無所謂、還可以、我挺好。
所以陳纾麥想從她嘴裡套話,還是欠些火候。
林沚甯拉開椅子,盯着玻璃高處,活動了一下肩膀。
不動還好,一動才覺得肩膀那兒已經隐隐泛出些痛來。
陳纾麥也不是個窮根問底的人,看見林沚甯捂着肩膀,話題不自覺地偏向她:“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
她還沒這麼嬌氣,肩膀雖然疼,也不至于到看校醫的地步。
“那你别動了。一會兒我來擦。”
“沒事。”林沚甯笑着說:“再不擦就來不及了。”
班級的大掃除已經臨近尾聲,後面還有其他安排,她是個别人不給自己找麻煩,她也絕對不給對方添麻煩的人。
陳纾麥看了一眼藏污納垢的玻璃框,這高度對她來說,也有一定的難度,她提議道:“要不搬條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