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陳家向來積德行善,所以大多數看客口下留了情,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然而就是這些閑言碎語也怄得陳掌櫃差點兒吐血。
陳掌櫃是乞兒出生,僥幸被一個遊方郎中收做徒弟,後來又做了那遊方郎中的養子,跟随養父走南闖北,見過了多少世情,自然知道女兒說的沒錯,哪怕請一千個一萬個郎中來,診出來的多半也是喜脈,隻是他不肯死心罷了。
換個膽小些的女子,此時恐怕已經認命嫁給了李狗兒,陳桂芝卻不肯認命,她擡起頭來,直視着堂上的父母官,質問道:“小女子識得幾個字,也讀過幾本書,依稀記得未婚女子通奸屬于無夫奸,奸夫應當受杖八十,徒一年半。我與李狗兒無媒無聘,照他所說我肚子裡有了他的骨肉,那就是與他通奸,按律應當打他八十大闆,再叫他去蹲一年半的大牢!”
李狗兒悚然一驚,他答應幫高老爺做事,一個是貪圖人家給的銀子,二個是想白撿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可萬萬沒想過還要挨闆子坐牢,不由急切跳腳:“胡說,是你勾搭的我,要蹲大牢也該是你去蹲!”
陳桂芝冷笑不語。
李狗兒慌忙去看上頭的周縣令,卻見他竟沒有反駁,心知這娼.婦說的恐怕不假,立刻生出悔意:八十大闆能打掉人半條性命,更别提還有牢獄之災,高家隻給了二十兩銀子,為了二十兩銀子受這些罪實在不值當。
于是他張張嘴,立馬就要反口。
周縣令暗道不妙,連忙說話:“陳娘子,我本欲放你一馬,既然你不識好意,口口聲聲拿律法說話,那麼這樁案子就按照律法來斷。”
不待李狗兒開口,周縣令快刀斬亂麻:“依律,無夫奸者杖八十,徒一年半……其婦人犯罪,應決杖者,奸罪去衣受刑。
“李狗兒雖與良家婦女通奸,但念在他知錯能改,願以八擡大轎相迎,有過錯而不失擔當,便判他三十大闆,小懲大誡。
“陳娘子冥頑不靈,性質惡劣,本該剝去她的衣裙,實實在在打她八十大闆,再示衆三日,教本縣婦女引以為戒,以正風氣。然而她身懷有孕,八十個闆子改作十個,依舊去衣受刑,示衆三日,之後收入女監,嚴加管教。”
本朝律法對于女子可謂苛刻,所謂去衣受刑,就是挨打前叫衙役把她們的裙子褲子脫掉,露出臀腿,叫衆人圍觀,以此作為羞辱,這個叫做晾臀。
挨打時,必然要先把街坊親友叫來衙門,看婦女光屁股挨打,這個叫做看打。
打完了也不許穿上褲子,赤條條地推出去遊街,這一招叫做賣肉。
而所謂的示衆,也不光是露張臉叫過路人看,而是扒下裙子,撩起褲子,叉着雙腿綁在衙門前的梐枑——也叫行馬上。
行馬是官署專用來阻攔行人的路障,模樣呈“Ψ”形,中間的柱子是靠背,兩邊分綁兩條腿。
别忘了,當下婦女的褲子可沒有裆,剝去外面的裙子,什麼隐私看不見?
這期間裸露部位被市井無賴動手動腳也自然是不用說的,甚至那些無賴還總結出一套十分下流的手段,謂之:掘芋艿、挖荸荠、剖葫蘆、剝菱角。
所謂芋艿,是指婦女的□□,荸荠是肚臍眼,葫蘆是臀部,菱角是□□的羞處。
試想,圍觀者中或許就有你的叔伯兄弟,常打招呼的熟人或許要趁此機會往你□□摸兩把。
在公堂重地接受這樣的羞辱欺淩,觀念開放的現代女性尚且要尋死覓活,風氣保守的古代婦女又怎麼熬得過呢?
哪怕是鐵打的人,回到家後想到街坊鄰裡,叔伯兄弟看過,或者親手剝過自己的“菱角”,也隻好一根繩索吊死,所以婦女避公堂如避虎,一旦上了公堂,隻有死路一條。(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