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躊躇不決,掌櫃的想了想,又道:“我這裡倒有一張揉皺了的窗紙,你願意要,情願二十文賣給你。”
小憐看了那紙,皺得也不多,拿去熨一熨也不妨礙使用,便花了二十文買下了。
出了文心齋,她正要去隔壁布莊買布,不合倒了八輩子的血黴,竟落入一個冤孽眼裡。
這冤孽姓王,名禮,是吏部尚書的侄兒,因他是個天魔星降世,打小無法無天,家裡人怕他在京城惹到真佛,闖下潑天大禍,一杆子将這魔頭支到老家宿州來,他在宿州是個土霸王,欺男霸女,胡作非為,哪裡有人管得到他。
常言道:哪有蛆蟲不愛糞,哪有蠅子不沾血。這樣一個纨绔子弟,自然有無數髒的臭的聞着味兒貼上來。
張來财會鑽營,貼上去給姓王的公子哥兒拉了幾回皮條,竟混成了貼心的狗腿子,十分得他信任,也落下許多錢财,因此他愈發殷勤奉承,堪比親孫子侍奉親爺爺。
前陣子張來财牽線,給王禮介紹了一個會唱的娼.妓,那妓子唱得了諸般淫詞豔曲,什麼“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什麼“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把王禮勾得神魂颠倒,與妓子癡纏了小半個月,實在眼花腿軟弄不動了才從行院裡出來。(注)
張來财消息靈通,一溜煙跑來侍奉财神爺。
兩人在茶樓上喝茶,張來财陪坐着說些奉承話,又說起哪裡有姿色好的婊.子,願意居中引薦。
王禮擺手道:“罷了,我叫那賤人榨得眼花腿軟,暫且将養幾天。”
話音未落,不偏不倚,提着籃子走出文心齋的小憐落入他眼中。
王禮眼前一亮,這女子真是與衆不同:雲鬓蓬松,使一塊舊帕子纏頭,纖體袅娜,穿一件素衫子掩體,腰系淡綠羅裙,腳踩軟底布鞋,白的白,綠的綠,恰似一支出水碧荷,縱然不施半點脂粉,也有十分動人顔色。
吃膩了大魚大肉,猛然見到這等清秀佳人,好似三伏天遇上了酥山冰酪,格外沁人心脾,方才還說要修身養性,這時腰間的物什竟又抖擻精神支棱起來。
張來财察言觀色,順着王禮的眼神望過去,見到文心齋前的小憐,立刻明白了他的心事。
張來财心道:這塊香噴噴的羊肉我自家還沒吃着,竟叫他看入眼裡。也罷,隻要奉承好了這位爺,什麼樣的婊.子睡不着,
他笑眯眯講道:“小官人可知道這娘子是誰?”
王禮一雙賊眼隻顧往佳人身上睃:“着實不認得。”
張來财故意引他起心:“她是賣湯的西施,烙餅的貂蟬,名字叫做小憐,如今跟着一個瞎眼老婆婆過活。”
王禮果然起心:“她家裡就隻有一個瞎眼婆婆,沒有别人?”
張來财道:“她婆孫倆都是可憐人,哪裡有什麼依靠。”
王禮心領神會。
小憐怎知自己上街一趟竟招了豺狼的眼,她在布莊裡細細挑選着布料,孟婆婆說讓她挑一匹好布做衣裳,可有花色的棉布少說也要三錢銀子,她瞧了半天,将兜裡的銀子摸了又摸,終究還是挑了一匹土色的素棉布,隻要一錢銀子,一匹棉布能做兩身衣裳,正好她和孟婆婆一人一身。
見店裡有碎布頭賣,價格也相宜,又拿了兩捆碎布頭。
剛結了賬要回家,面前忽然多出兩個人。
王禮冷飕飕的天氣搖着折扇,把自己當作什麼風流人物,拿些輕浮言語招惹小憐:“小娘子往哪裡去,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
小憐吓得連連後退。
那張來财慣會拉皮條,見小憐閃躲,就花言巧語道:“你躲什麼,小官人是憐香惜玉的人,難道還能把你吃了?他不過是看你東西沉重,所以才來相幫,你不要誤了他的好意。”
小憐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出:“不必了,我自己拿得動。”
王禮笑道:“想是我唐突了佳人,小娘子不要見怪,我請你吃茶賠罪。”
小憐怎敢同他吃茶,越發不吭聲。
周圍的人見到這一幕,全都裝聾作啞,隻當沒看到,哪個敢來得罪姓王的魔頭。
王禮越發輕佻大膽,拈起小憐肩頭的衣裳,嘴裡說:“小娘子衣衫單薄,我家裡有上好的绫羅綢緞,你既然不肯吃茶,何不随我回家去,我給你裁新衣裳穿。”
小憐本就吓得不輕,叫他一摟肩膀,更是魂飛魄散,像個受驚的雀兒一般跳起來,一頭将他頂個倒栽蔥,而後頭也不敢回,抱着籃子一路狂奔。
哪個想得到小憐突然來了這麼一遭?一時不防,竟叫她跑脫了,徒留地上一個大烏龜,捂着屁股哎喲叫喚。
眼見到了嘴邊的肥肉跑了,王禮捶地大怒:“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總有你落到我手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