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又一次滿臉是血地回到總部,所有人都見怪不怪。
隻有某個新人不安地沖上來,問她是否需要急救。丹青還沒回答,着防護服的醫療組成員便擠進兩人之間,強硬地将他們分開:“這次也是别人的血,對吧?”
丹青點了點頭,她沒有描述那個堅持要和她一起進入污染區深處的民間調查員是怎麼死的。
“麻煩去一趟檢測室,老規矩。”
丹青便又點了點頭。從進大門到進特殊通道,她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她的個頭很高,靠近頭頂紮起的黑長發随大步輕輕搖擺,和她方向明确的背影一樣,莫名教人移不開眼睛。
新人搞不清楚狀況,猶豫地追上半步,被醫療隊員果斷拽回來:“你也做個污染快速檢測,現在。”
“啊?為什麼?我根本沒離開過這棟樓,怎麼可能接觸污染源?!”
醫療隊員把頭盔式的檢測儀器摁到新人腦袋上:“剛才那個是從S級污染地塊回來的調查員,你和她面對面接觸了,不排除受到隐性精神污染的可能。”
新人倒吸一口氣:“S級污染區?那她的搭檔呢?難道……”
“她沒有搭檔。單獨行動。”
新人頭罩護目玻璃後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話都說不利索:“那、那麼,她就是那個……”
醫療隊員歎氣,和一驚一乍的新人談論起同僚,她在無奈之中又有一種古怪的自豪,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一口氣抛出連串的頭銜:“沒錯,她就是丹青,那個單刷S級事件也完全沒事的強人,我們這唯一的高級資深調查員,王牌中的王牌。”
與此同時,再度成為他人讨論話題的丹青正躺在圓筒狀的掃描艙裡。她頭戴眼罩式觸發器,按照流程接受全身和精神檢查。
掃描艙内一片漆黑,窸窸窣窣,遠遠近近的,在各個方向流淌着怪異的、指甲刮蹭黑闆般的輕響。有的人會覺得這樣的氣氛壓抑陰森,丹青卻呼吸平穩,看上去更像在睡覺。
事實上,她也确實睡着了。
“該起床了,睡美人。”
三十分鐘後,掃描艙從上方打開,露出一張不苟言笑的秀氣臉龐。
丹青立刻醒了,單手摘下眼罩坐起身。清醒過來的第一秒,她看上去有些茫然。警覺随即取而代之,她習慣性地快速掃視四周,确認了出口和通風口的位置,而後才将視線投向面前的人影。
特殊事件管理局醫療部負責人代号黃小仙,她不姓黃,卻很樂意别人叫她小黃老黃。此刻,她正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看着丹青直搖頭:“你每次都一定要在我這裡睡覺才開心是嗎?這鐵桶運作一分鐘,就燒一分鐘的錢,姐,你睡舒服了,每個月被追着問為什麼預算又超标的人可是我。唉,說到這個……”
小黃主任慣例開始抱怨下個季度的經費又被駁回了。
神秘事件調查員原本就是高危職業,工傷殉職是常事,但相比危機四伏的調查過程本身,事件告一段落的時候反而最為危險——
不少調查員都是在回到平靜的日常之後,有一天突然瘋了,又或是不知去向。
所以從任務歸來的調查員都必須接受精細的全套檢查,确認身體和精神并未發生異變。而檢測用的器械無論是運作還是維護都極度昂貴。于是,醫療部的開支流水一樣地嘩嘩淌出去,黃小仙還是整天抱怨不夠花。
黃小仙和丹青是同一期進特殊事件管理局的,還留在一線的同期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所以黃小仙的抱怨從來不會往丹青心裡去。
她等黃小仙吐槽完了,抓了抓睡得翹起來的一簇亂發,笑眯眯地回道:“我也不是有意要在你這睡覺的,還不是我到你這裡才能安下心來嗎?”
黃小仙沉默了兩秒,冷不防問:“你這次又撐着多少時間沒睡?”
“36個小時?反正沒到兩天。”丹青聳聳肩,仗着身高,直接越過黃小仙、還有黃小仙身後的一道隔闆,很不見外地去看外面顯示屏上的監測曲線,“沒什麼問題吧?”
黃小仙微張的嘴唇抿上又分開,她最後還是沒繼續追究丹青在任務中回避睡眠的事。她一挑細細的眉毛,粗聲回答:“結果沒問題,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污染的痕迹。”
她一邊麻利地上傳檢測報告,一邊嘀咕:“真想打開你的頭蓋骨,看看裡面是怎麼長的,居然那麼長時間都沒出毛病。”
丹青低下去穿鞋,看着半小時内已經迅速消毒清洗過的靴子笑,隔了數拍才輕聲說:“誰讓我總是那麼走運呢。”
黃小仙沒有搭腔。診室裡頓時隻剩下她敲擊鍵盤的脆響。
管理局内部知情人有個共識,丹青作為調查員固然各項能力出色,但最重要的是,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幸運兒。
丹青之所以會成為調查員,也因為她是某個事件唯一幸存的親曆者。一旦接觸到隐秘在日常之下的神秘事件,普通人有兩個選擇,一是進入保護計劃,和管理局維持定期聯絡接受低限度的保護,盡可能回到正常生活。而丹青選擇的是第二個選項:成為調查、解決無法用邏輯解釋的神秘事件的調查員。
進入管理局以來,再詭異兇險的事件,丹青總能活着脫身。調查不可思議之事的人自身也成了難以解釋的現象——概率論仿佛在她身上徹底失效。
丹青對自己異乎尋常的幸運向來諱莫如深。即便黃小仙已經是和丹青關系最親密的局内人士,也很少主動觸及這個話題。
“好了,現在滾回去給我睡個昏天黑地。”黃小仙将一張紙塞給丹青,是慣例必須打印出來的休息注意事項。她罕見地遲疑了須臾,才補上一句:“等你休息好之後,别忘了去檔案室跑一趟。”
“去幹什麼?”丹青随手把注意事項折成了紙飛機,瞄準門邊的廢紙簍。
“三年到了。”
丹青長而黑的睫毛安靜地顫動了兩下,擡腕投擲時準心不穩,紙飛機一頭砸在了診室門玻璃上。
黃小仙見狀閉了閉眼,忽然顯得十分疲憊:“山鳥失蹤三年了,檔案室不會再保管他留下的私人物品。等你準備好了,就把它們拿回來吧。”
丹青似乎突然沒法繼續直直站着,靠在桌子邊沿,兩腿交疊,指尖将桌子邊緣摳得很緊。但她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問話的表情認真,好像突然對局内的官僚主義手續充滿了興趣:“為什麼是我去拿?”
黃小仙語塞,聲音低下去:“你不知道?”
“什麼?”
“他指定的遺産繼承人是你。”
丹青眨了眨眼,平靜地回答:“現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