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道路兩旁,路燈聳立,像一盞盞懸在路面上的大燈籠,為道路驅逐一點夜色。
往道路兩側延伸過去,是鱗次栉比的高樓,如一座座巨人,沉默地站在那兒。
遠遠望去,家家戶戶似乎都亮着燈,一時之間,恍若白晝。
商業區還有霓虹燈閃爍,五彩斑斓,必備的巨型全息影像投射出來,卻被高樓截取掉大部分,隻留一顆濃妝豔抹的頭,于高樓之間笑得花枝招展。
在各式各樣的萬家燈火映照下,許雁栖坐上了祁默的車。
最後他還是采納了祁默的建議,先搬到祁默家住。至于住多久,他們還沒有商量過。
為什麼就答應了呢?
一路上,許雁栖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
“許老師,要不,你先搬去和我住吧。”
祁默說這句話的時候,許雁栖的低氣壓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許雁栖很讨厭事物脫離他掌控的感覺,尤其還是與他相關的事物。
可當祁默說出這句話時,他卻開始收斂。
如一名久病的病人,偶然喝到一劑猛藥,當場就見效。
“和你住?”許雁栖的表情瞬間變得呆愣,他盯着祁默,像在慢慢消化這句話帶給他的驚訝。
“對,”祁默颔首道,“咱們後面還有工作,不可能經常回來,所以你可以收拾行李,搬去和我住,把鑰匙留給房東。亦或者……”
祁默頓了一下,接着說:“直接退租,畢竟以你工作的性質,萬一後面要是有什麼事兒,需要你到現場,你也不不一定方便過來。”
如今買房租房都不容易,祁默勸許雁栖退租,也不怕王宇迪不高興。
許雁栖這頭說要退租,隔天王宇迪一發布租房信息,有的是人找上門來。
隻是許雁栖現在腦子有點混亂,祁默說的話,每個字他都能聽懂,可他卻無法考慮得太久遠,隻能盯住當下的問題,反問祁默:“那我後面住哪兒?”
祁默像是就等着他這句話,許雁栖一說完,他很快接上:“直接住我那兒就好了,你放心,空間足夠,而且就我一個人住,何況後面我們還要一起工作那麼久。”
聽起來很有道理,許雁栖思索一下,就答應下來了——他不僅答應搬去和祁默一起住,還當場向王宇迪退了租。
這腦子要是沒燒到四十度,絕對做不出這種事情。
祁默車裡,許雁栖扶額,緊緊閉了會兒眼睛。
短暫搬去祁默家,确實是當下比較适合他的辦法,可這和找家酒店,暫時度過這個階段有什麼區别。
最讓他不理解的是,他怎麼就把房子退了,他許雁栖什麼時候這麼聽勸過。
許雁栖正懊惱地複盤着,祁默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和神情,剛要開口詢問,就聽見許雁栖說:“今天謝謝你,房租我按市面上的價格給你,或者你說一個數。”
話音一落,祁默卻沒有立刻回答。
許雁栖等得難耐,眉頭漸漸聚到一起,祁默總算開了尊口:“咱們按天算吧,就按市場價,畢竟沒多久我們又要走了,你也住不了幾天,這樣你我都不吃虧。”
短暫沉默片刻,許雁栖想堅持己見,可都被祁默堵了回去:“你就當是住酒店,酒店不就是住幾天,算幾天的錢,我們不過是少了個退房的程序罷了。”
祁默語氣平淡,聽起來興緻不高。
對于房租的事情,他顯然沒有想要繼續讨論的熱情。
許雁栖想着今天已經夠麻煩祁默了,既然祁默都這麼說了,那麼他應下就好,沒必要再多争論。
說做就做,他當即打開光腦,回憶着參觀研究院那天,宋彬問祁默住哪兒,祁默給的那個小區名字。
許雁栖一一輸進去,剛打算問一問祁默,核對一下名字是否正确,彈出的第一個詞條正好對應了祁默說的那條街道。
他的手指順勢一點,光腦頁面上滿是房子的信息,點進租房頁面查看價格,頓時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宋彬還真沒說錯,的确是豪宅。
想到祁默提議按天算房租,許雁栖竟然覺得偶爾聽一下勸,也沒什麼不好。
畢竟聽人勸,吃飽飯。但為保險起見,許雁栖還是向祁默進行了求證。
祁默唇瓣抿成一條直線,才點了下頭。
沒多久,光腦上收到一條轉賬的通知,他的腦子完全不用動一下,就知道是許雁栖轉過來的。
價格肯定是給到了啟航去ZGUS27星球那天,而且極可能還搭上了今天。
執行力這麼強的麼,還是不想欠他的。
祁默雙手握住方向盤,手指彈着琴鍵一般,一一落到上面。方向盤是膠質材質,手指彈上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解決了房租,許雁栖悄悄松了口氣,不過想着後續住房問題仍然存在,心想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一起解決好了。
隻是視線剛觸及祁默,許雁栖直覺他好像不太高興。
雖然祁默臉上慣常沒什麼表情,可他卻不會散發出負面情緒的訊号,旁人見到他,可能會覺得他不好惹,但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容易生氣的人。
眼下,許雁栖似乎嗅到了祁默情緒不佳,于是默默收回視線,在心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車輛勻速行駛中,一路上,許雁栖和祁默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到達地下車庫,下了車,走進電梯間,一直到祁默家門口,祁默都走在許雁栖前面,他們之間始終保持半米左右的距離。
祁默居住的地方是一梯一戶,走出電梯,門口空間很大,擺上一張麻将桌,五個人抽着打麻将,旁邊再弄個小茶幾,三兩人坐着喝茶聊天,都綽綽有餘。
不過剛經曆過漏水事件的許雁栖,對于這種一梯一戶的戶型,腦海的第一反應是——這萬一發生了漏水事件,要是沒及時發現,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轉念一想,這種豪宅,配套設施肯定相當完善,他這是杞人憂天了。
門鎖需要掃描虹膜,祁默将門打開後,把許雁栖叫過來:“過來,我給你錄一下,方便你以後進出。”
自談完錢後,他們之間彌漫的詭異氛圍,在這一刻總算消散了。
許雁栖吊着的心平穩落地,但是走到祁默身邊,他卻沒能管住嘴,問了一句:“你不生氣了吧。”
“生氣?”
祁默一隻手把在門框上,另一隻手擡起來,想攬過許雁栖的肩,指引着他眼睛該對着哪個位置。
可許雁栖突然來這麼一句話,緻使他的胳膊懸在半空,整個人仿佛定住一般,“我生什麼氣?”
許雁栖自覺失言,連忙搖頭,表示口誤:“沒有,是我說錯了,我要說的是……”
是什麼?
許雁栖腦子跟祁默那隻手一起僵住,他越着急,反而越是想不出來。
祁默倒是緩過神來,想起了車上的那陣沉默,他放下手,垂着頭,跟許雁栖道歉:“對不起,剛剛車上,我……”
他什麼?
祁默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他原以為他隐藏得很好,沒想到許雁栖居然看出來了,還記到現在。
說他不生氣,祁默自己都不相信,但又不全是生氣。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
祁默歎了口氣,看着許雁栖,眼含無奈:“可能是有一點,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輕聲解釋道:“我就是覺得,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應該算朋友了吧,但你還跟我算得那麼清。再說了,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又不是你的房東。”
最後一句,他嘟嘟囔囔,快速說完,有些字許雁栖都沒聽清,就聽見了一個“房東”。
他不明白祁默的意思,隻能試着解釋:“我和房東認識很久了。”
算起來,比認識祁默要久得多,就祁默說的那點時間,可能還夠不上房東的零頭。
“那你們是朋友嗎?”祁默倚着門,整個人仿佛一顆正在一點一點漏氣的氣球。
朋友?
這個詞對許雁栖而言,有點陌生,不過他不明白朋友和房東之間有什麼關系,隻是敏銳地捕捉到祁默情緒不佳,可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一天一連兩次,他又遇見了不可控的事情。
許雁栖眉頭緊鎖,但這一次他的感受,卻不同于剛才。
比起散發低氣壓,他好像更想祁默開心。
于是他注視祁默的眼睛,如實回答:“不是。”
他和王宇迪,就是普通的房東和租客關系。
“那我和你呢?”祁默追問,身體站直了一些,像是氣球漏氣到半道,突然停止,隐約還有往回打氣的趨勢。
“你和我?”見祁默鄭重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對他很重要。
許雁栖認真思索,回想許多他認識的人,想着他和他們的相處模式,一一拿來和祁默對比,看看有什麼不同。
不同的地方好像還真有。
好比此刻他站在祁默家門口,馬上要進去借宿一段時間。
這些事情要是放在認識祁默之前,如果有人說他以後會去别人家裡過夜,許雁栖會覺得這個人腦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