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交換更替,兀戌的地界裡依舊是終日無光,一切的事與物皆顯得暗沉低抑。
瀛輕一手端着檀盤,一手拿着盤内的糕點吃着,姿态悠閑的倚靠在殿門口處。
要想探知究竟如何了,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麼?
瀛輕咽下最後一口糕點,算着時辰應該差不多了,她用纖長的食指撫過紅唇,故意放大聲量說道:“真是搞不懂,歸蘊宗不過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罷了,區區一個低等宗門,竟還需要勞動君上親自前往……”
寝殿外那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在淺睡中的暮言卿自然而然的就被吵醒了,可身體一動便疼得他立即嘶氣了一聲。
瀛輕聽到了聲響,挑了挑柳眉後推門而入,裝作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心裡想着該要怎樣去激怒此人。
瀛輕緩步靠近,客客氣氣的說道:“您可算是醒了,屬下深知您的辛苦不易,特地帶了一些糕點來給您。”
暮言卿撐起半邊身子,衣襟随之滑落了些許,雪膩頸間點綴着的吻痕隐隐露出,不知這衣下是不是也如這般光景。
瀛輕唇邊的假笑一頓,她沒想到會如此的直白且不加掩飾,她要不要說一句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過,還是得要在确定一番為好。
“啊,真可憐。”
暮言卿手指一僵,看着她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若君上他看上你也就罷了……”
瀛輕掩唇而笑,“如若君上隻是把你當成無聊時的消遣,貪圖一時的新鮮,閑來無事玩上一玩的娈寵,可有可無的代替品,豈不可憐?”
暮言卿:“……”
消遣?新鮮?
娈寵?代替品?
瀛輕聲氣平平淡淡的說道:“巫傩地界已毀,您本該與那些人一同死去才對,如今卻單單獨活了下來,不知情的人也隻會認為,你是借着自己這張相似的容貌,苟且偷生的爬上了君上的枕榻,絲毫不知廉恥為何物,以色侍君,自願甘作供他人肆意玩弄的赝品娈寵。”
“這難道不可憐麼?”
看着那抹含笑的目光,聽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語,暮言卿隻覺被刺得渾身發顫,他想要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卻發現已無處可以供他躲避。
瀛輕語調轉變,微帶憐憫,好似真心實意在可憐他一般,“怕隻怕,君上哪一日厭棄了你,以君上翻臉無情的秉性,你的下場估計也不會好到哪去。”
“生前委身于人,死後難留全屍。”
“豈不更可憐?”
“……”
“不過……”瀛輕面容上如舊挂着假笑,字裡行間皆充斥着憐憫之意,“能活着已是實屬不易,得以服侍君上也是三生有幸的福氣了,還是要想開些……”
“…………”
三生有幸的福氣?
還勸他要想開些?
暮言卿的臉色豈是一個難看可以形容的,這些話猶如暗刺在背,聽似在可憐他,憐憫他,但與陰陽怪氣沒什麼兩樣。
“哐啷!”
刺耳的聲響穿透耳膜,暮言卿忍痛擡手将那遞過來的瓷盤用力推開,青花瓷盤裡頭裝着的糕點滾落了一地。
暮言卿因怒意而推的動作,導緻了裡衣松散漸開,裸露而出的肌膚上歡愛纏綿的痕迹清晰可見,有幾處還略帶着紅腫,可謂是暧昧惹眼至極。
暮言卿冷聲打斷她,“出去!”
瀛輕深深的看了一眼,也不在多說什麼了,姿态優雅的收拾好落地的糕點,按照所說的要求退了出去。
暮言卿死死的緊咬着下唇,那幾句話狠狠地砸落下來,讓他胃裡翻江倒海的泛着惡心,量是再好的脾氣也無法忍受。
尊嚴被無情踐踏,還要受這等的言語侮辱,說不定從此以後他還要承受别人明裡暗裡的嘲諷,會有無數的人來戳他脊梁骨……
這些,難不成也要他歡天喜地的接受?
這些,難不成還要他感恩戴德得去承受嗎?
成為了他人的替代品,能夠服侍與自己同性别的人,到頭來還變成了是他三生有幸了?
見鬼的三生有幸。
他無福消受,他哪配啊,他又何德何能啊。
殿門未能完全合攏,陰風随之從縫隙灌入到了寝殿内,為之帶來了刺骨的寒意,榻上的少年眼尾微紅,不知是冷的還是被氣的。
不過多時,有微涼的指節擡起了自己的下颌,暮言卿在看清了來人是誰後,眸内如含了冰似的,随即唇瓣微啟。
“滾。”
宿鬼輕笑了一聲,曲起手指輕輕蹭了蹭少年的眼角,而後指尖不斷流連于那泛了紅的眼尾處。
“是誰惹阿卿不開心了?”
暮言卿眸裡的怒氣更甚,想讓宿鬼離自己遠一點,但唇邊的話卻怎麼也沒有辦法說出口,最終不得不淹沒在了嗓間。
随後,宿鬼将他那有些散開了的衣襟拉上,語音溫柔輕和,其間還摻雜着幾分責備之意。
“怎麼也不好好穿着,着涼了就不好了,阿卿就算是再生氣也不能這樣。”
暮言卿:“……”
好一副假仁假義的做派。
瀛輕一改之前憐憫的姿态,端上來了一碗清粥過後就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殿内,這回倒是阖緊了殿門。
宿鬼淡淡掃了一眼便不在留意,緊接着把一旁堆放着的幾個軟枕墊到了暮言卿身後,輕按着他半靠了下去。
前面那一通發火,暮言卿沒了多餘的力氣,隻能任由宿鬼再給他拉上錦被,後又端着粥一勺勺舀了吹涼再喂到自己唇邊。
見着少年如此乖順的接受投喂,那纖長濃密的睫羽就好似兩把小刷子,在扇動間輕輕撫過宿鬼的心尖。
宿鬼忍不住的傾身于前,往那唇角處落下了輕柔的一吻,“阿卿看起來乖了好多。”
“……”
喝完之後,宿鬼就遞了一張薄紙過去,待到暮言卿看清是何内容時,他身子不由得往後縮了縮,神色似是在逃避。
那是一紙咒契。
而且還是某種他不認識的咒契。
咒契的方式多種多樣,最沒用的就是以書面的形式,宿鬼裝模作樣的在用這種方式來告知他,不要再心存僥幸了。
宿鬼語氣輕柔的明知故問道:“阿卿不願意嗎?”
暮言卿垂下了眸,微微抿着唇,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任何動作了。
自帶枷鎖?
他當然不願意。
他一點都不願意。
宿鬼倒也不着急,極有耐心的坐在榻邊,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回應,好似非得要得到不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一方無動于衷,一方則是步步緊逼。
整個寝殿内寂靜得針落可聞,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半盞茶左右的時間。
暮言卿恢複了些力氣,伸手拿過那張紙直接就給撕成了兩半,然後将其丢在了地上,以此番行為來表達自己的不情願。
宿鬼唇畔勾出的弧度似在嘲笑,落于地上的薄紙化作了暗絲,瞬間便沒入了暮言卿的眉間,這道咒契終究還是成了。
“阿卿理應高興才對,如此一來,阿卿不就可以如願以償的一輩子都留在這裡了嗎?”
永遠留在兀戌,永遠留在他身邊。
隻會屬于他一人,一輩子都陪着他。
暮言卿不言不語,低垂着眉眼,長睫在睑下落出了淡淡的陰影,烏發散落而下大半,因此光線也被發絲所遮住了不少。
暮言卿有一半的臉頰都隐在昏暗裡,使人看不明有何情緒,但他那蜷縮着的指節卻似在作顫,仔細一看,他渾身都在輕顫,可見是被氣得不輕。
宿鬼不錯眼的盯着他,自然也能夠察覺出來,不過他選擇了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