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是假的。
此方天地間仿若隻剩下了暮言卿一人。
即一南柯,幻境破除。
同時也意味着他無法在留下來了,幻象漸漸破裂消散,下落感随之而來,周圍不在是寂靜無聲,哭的笑的不絕于耳。
暮言卿被還回了現實。
被還回到了這個他強行适應了的世界。
這一瞬間所産生的落差,刺激得暮言卿的情緒幾近失控,“宿……”
下意識要脫口而出的名字,暮言卿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強壓着顫抖抓緊了身前人的手。
“阿卿。”
餘下的那個字未曾說出口,暮言卿就被陸歸泯一把給抱住了,藥草的氣味撫平了被暗潮吞沒又還回的崩潰。
他想回家。
這裡到處都透着陌生和複雜,暗處的毒蛇随時随地都可能來咬他一口,他受傷害倒沒什麼,但他擔心朋友會因自己而受到牽連。
為此,他不得不瞻前顧後,反倒還把自己給弄的小心翼翼了,這般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日子,他要過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裡。
“阿卿。”
陸歸泯的情緒也不是很好,他腦子裡面盡是那句判詞一般的唇語,還有那塊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喜餅。
好似結局隻能如此。
他們之間就不會有白頭的那一天。
而此前撒下的諸多謊言,現下就成了他作繭自縛的身份阻礙,他有口不能言,陸歸泯隻得低聲喊了幾遍暮言卿,試圖用此種方法來消減心裡的不安。
好在其他人的情緒都不怎麼樣,哭的哭,傷的傷,怕的怕,他們兩人的相擁更像是一時承受不住的依托,沒人會覺得奇怪。
此番心境的考驗實在是太容易讓人情緒失控了,美好的東西毀于眼前沒人能受得了。
恚惡則是最後一個出心境的,許是對他的影響也不小,導緻他的神情冷如寒冰。
位于道場邊緣的虞珊不幸被殃及,意識回歸後不由跪坐在地,唇瓣已被她咬得青青紫紫。
心境撤除後有一盞茶的緩沖時間。
暮言卿慢慢勉強緩了過來,一邊慶幸自己沒有喊出宿鬼的名字來,一邊排斥自身下意識的心理依賴。
“方才一時情急,我、我……”暮言卿不知道該怎麼說,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怎麼了?”
“你、你沒聽到什麼吧?”到底還是問了出來,暮言卿心裡打鼓,有些怕。
“阿卿有說過什麼嗎?”
糟糕的情緒稍有緩和,陸歸泯自然聽到了那個字,他心知肚明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選擇了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道:“我沒留意。”
暮言卿安心了,“沒什麼,我也沒說什麼。”
因着擔心陸歸泯會聽到,暮言卿的注意力就完全偏離了,對于陸歸泯主動抱住自己的這個行為他根本沒留意到。
氣氛還在回轉,可時不待人。
那邊已經開始按登階的名次逐一觀骨了。
原是要上手摸骨的,但漸漸的,各宗之間覺得此舉不雅,在大庭廣衆之下有辱人之嫌,故而隻好轉變成了觀骨測資。
隻見兩位真人雙指撫過自己的眼眸,在度擡眼時眸中已無瞳仁,眼眶中是一片明淨之色。
這要觀的第一人自然就是恚惡。
“根骨上乘,心性上乘,悟性上乘。”他提筆重新記下,“厭堪憑,當入内門,可拜師。”
厭堪憑?
暮言卿心想這應該是恚惡的本名。
“根骨中上乘,心性中乘,悟性中上乘,溫苒當入内門,可拜師。”
“溫苒謝過真人。”溫苒鎮定自若的行了一禮,竟絲毫瞧不出那心境對她有什麼影響。
真人多留意了她一眼,頗為欣賞般的颌首道:“心性倒是不錯,修道之途最忌雜念纏身,望你可以好好保持。”
溫苒道:“真人所言,溫苒定然會謹記在心。”
觀骨繼續。
蘅霁真人說道:“根骨上乘,心性上乘,悟性上乘,資質很不錯,是個難得的好苗子,陸歸泯當入内門,可拜師。”
陸歸泯無心注意其他,用餘光一直盯着暮言卿,如此這般他才能夠稍稍安下心。
“根骨上乘,心性上乘,悟性上乘。”蘅霁真人道:“當入内門,也可拜師。”
暮言卿并無要拜師的想法。
蘅霁真人想起了那次的探脈,“你心境受損嚴重,體内又顯衰竭之象,根骨資質皆為上乘,可惜卻不能為己所用。”
說着眼前的畫面一動,蘅霁真人頓了頓,好若從中還看到了其他的東西,然後沉重的道出了兩句話來。
“浮沉于此間,無可奈何。”
暮言卿一怔。
這是在……批命嗎?
暮言卿随之就想到了心境之中的卦簽,那該不會也有批命的意思在裡面吧?
聽到了的陸歸泯:“……”
“可惜,可惜,實在是可惜了啊。”蘅霁真人閉上了眼,一連說了三次可惜。
這是用禁術所觀出來的命運,不存在作假的可能性,蘅霁真人也沒必要說假話。
無可奈何?
這是要讓他認命的意思嗎?
心悸的感覺再次生出,但暮言卿還是謙遜有禮的說道:“多想真人提點。”
見暮言卿兀自退到了一邊,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麼,頗有不聞窗外事的模樣,依舊離自己那樣遠。
“阿卿?”陸歸泯輕喚了一聲。
暮言卿沉浸着,沒有聽見。
“阿卿……”陸歸泯動了一下唇,臉色看上去透着脆弱,連說話時都帶着一絲不可查的顫抖。
“阿卿是嫌我了嗎……?”
“沒有沒有。”
暮言卿回過神,連忙說道:“怎麼會。”
“我喊了好幾聲,以為阿卿是不想再搭理我了,畢竟我……”陸歸泯欲言又止,終是神色落寞的閉上了口。
雖然不知道陸歸泯在心境之中遇到了什麼,但按照先前陸歸泯所說的那些過往,暮言卿大概也可以猜出個七八分。
風雨飄搖中,始終是孤苦伶仃一人,後又于颠沛流離當中處處忍氣吞聲,不得不謹小慎微。
感覺跟自己沒什麼兩樣。
暮言卿說道:“我從沒這樣子想過。”
但在這麼多人的視線下,暮言卿有些手足無措了,他隻得短暫的抱了一會兒陸歸泯,松開後出言解釋。
“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才沒有聽到你喊我,不是故意裝做聽不見。”
那邊的溫苒已跟衆人打成了一片,心境所帶來的低氣壓消散了很多,那些幻象終歸是假的,隻能影響一時。
餘光注意到陸歸泯這邊有異,溫苒便脫離了人群走近,“是不是受了心境的影響?”
暮言卿道:“應該是。”
溫苒看着陸歸泯說道:“我這裡有一套心決,或許可以幫上忙。”
陸歸泯拒絕道:“不用了,謝謝。”
暮言卿感覺到他的手還在抖,想要勸一勸陸歸泯,又想起了他不願意欠人情,甚至還擔心會還不起,故而就沒有開口。
“好吧,以後你要是有需要的話,可以在來找我,畢竟我們已經是同門了,在說了朋友之間互幫互助也是理所應當的。”溫苒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氣餒。
而此刻的陸歸泯低落消沉,整個人恹恹的,沒了一點要搭理溫苒的意思。
總不好得就把溫苒幹涼着,暮言卿接過了話,回道:“那就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往後遇到了什麼困難,你們可千萬别跟我客氣啊。”
溫苒的活潑陽光讓暮言卿笑了笑,他随即又應了一聲。
談話的期間,二十多名弟子觀骨完畢,八名弟子入了内門,不過還得前往清朽殿一趟,問詢是否有弟子願意拜師。
趁這時,暮言卿悄悄又抱了陸歸泯一會兒,力道很輕地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已經出來了,沒事了。”
“嗯。”
陸歸泯眸子半斂,貼了貼暮言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