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衆人,暮言卿再次到了清朽殿。
兩位真人在後方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身形晃晃悠悠,氣色差的不行,“這術法屬實厲害,在多來幾次這把老骨頭遲早要廢。”
“好在,不過才五年一回。”
“忍忍就過去了。”
而一入了殿内,兩人自是要裝作無事,不能在新弟子的面前辱沒了宗門的形象,儀态看上去得保持仙風道骨。
清朽殿内,雲幽宗裡的真人長老之類的,能到場的全部都到場了。
恚惡是第一個被詢問的。
“你可有心儀的拜師人選?想入誰的門下?”問話的是越銘奚。
殿門口的暮言卿聽到了恚惡毫不遲疑的回答,恚惡仿佛早就已經想好了人選。
“蘅霁真人。”
突然被點到名,蘅霁真人手一抖,思慮後客觀的說道:“你資質不俗,拜我門下隻怕是屈才了。”
恚惡沒應。
另外一位真人說道:“倒是可以拜在我的門下,我定會傾盡必生所學教你。”
恚惡靜靜地站着,隻等蘅霁真人的答複。
暮言卿原以為恚惡隻是想拜入仙宗而已,沒想到恚惡還要拜人為師。
恚惡的具體修為他雖不清楚,可至少不會比在座的這些真人差,按理來說恚惡是不需要拜師的,也沒這個必要。
為什麼偏要拜師呢?
而且是指名要拜蘅霁真人。
陸歸泯瞧着暮言卿悄摸豎起了耳朵,認真的似隻貓貓一般,還有從他示弱的那一刻起就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心底積郁着的怨氣在不知不覺間就被撫下。
“門庭冷落。”那位真人一邊搖頭,一邊愁雲慘淡的哀歎道:“不服老不行啊,也罷也罷,放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隻差要抹一把老淚了。
幾番斟酌下,蘅霁真人還是認下了恚惡。
更讓暮言卿意想不到的還在後面,緊接着就是額頭磕碰地面的聲音飄出,他訝然到唇口微張,視線不由得探入了殿内。
一見惡劣、似颠似瘋,二見荒誕、扭曲的男子,此時朝着正道之人彎下了身體。
他,鄭重其事的拜了三拜。
在這一瞬間世間恍若颠倒了,哪怕是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外界一貫認為的惡貫滿盈的六境中人會向正派扣首低身。
這過于荒唐了。
若不是今日一見,暮言卿大概率也是不會相信的。
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何原因促使了恚惡的磕頭拜師,但暮言卿結結實實的被震驚了一把。
“阿卿認識那人?”隔窗瞧着恚惡的身影站起,陸歸泯如同閑話家常般的問了一句。
暮言卿遮掩住眼底的情緒,不太确定的回答道:“應該……算是認識吧。”
“那他也是阿卿的朋友嗎?”
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問。
暮言卿搖頭。
恚惡拜完師後,弟子陸陸續續的召進殿,其中兩名弟子拜在了那位自稱門庭冷落的真人門下,而那真人當即就喜笑顔開,不見淚眼之态。
“好好好,苦盡甘來,苦盡甘來啊!”
待輪到陸歸泯時,那位真人又開始門庭冷落了,繼續愁眉苦臉的說着,為了收徒弟可謂是出盡方法。
陸歸泯說道:“承蒙真人厚愛,弟子習慣了自行摸索,恐怕要辜負真人的一番美意了。”
“哎,拒絕了也好,倒也斷了我這傳承的心思,誰能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可以撐多久,也好……也好……”
其他真人:“……”
剛拜了師的兩名弟子:“……”
不過,陸歸泯仍舊不為所動。
暮言卿是最後一名入殿的,面對那位真人的套路,他自然也是不為所動,如他所想的那般沒有拜師就出來了。
接下來他該入寒室抄戒了。
“你不想拜師嗎?”回庭院的途中迎着霞雲,暮言卿擡手遮了遮,“拜師會好一點。”
在他看來,陸歸泯不拜師太可惜了,有人引導可以避開很多彎路。
陸歸泯微微一笑,“不是不想,隻是不太習慣,我原就是散修,還是自己修煉要好一些。”
拜了師就要分居,他怎麼會願意呢?
獲知阿卿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現的那般毫無芥蒂,自己還是留下了一抹痕迹的,如此他就更做不到放手了。
“下回在拜師吧,還有機會的,修煉無歲月,不急于這一時。”
陸歸泯都這樣說了,暮言卿自然不好在幹預他的選擇,有一搭沒一搭的繼續聊起了其他。
“明天我得去寒室抄戒半月,可能要很晚才會回來,你不用等我回來,也不用來找我。”
早課結束大概是在午時左右,抄戒要從未時一直抄到戌時,每日得抄戒六七個小時,等他抄完不知道該有多晚了。
“為何?”
“入寒室要自封修為,而且每隔一個時辰就會起風霜,你的身體不好,還是不要來了。”
“要抄上半月嗎?”
“嗯,大概要抄到二月才能抄完。”
眼見陸歸泯緩緩蹙起了眉,暮言卿想要問他怎麼了,卻感覺出了除陸歸泯之外的另外一道視線投來。
陸歸泯也感覺到了,眸子微微動了動。
同一條道,同一個地方,這次換成了虞珊。
想說的話暮言卿頓時就忘了,從難得的安逸對話中扯回進了掣肘的現實泥潭。
該來的,逃不掉。
“阿卿,要不……”
“隻是孩子性氣而已。”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這會兒暮言卿已然把先前不打算在理會虞珊的念頭給遺忘了。
暮言卿邁着步子,不改方向。
“讓她發洩一下就沒事了。”
陸歸泯:“……”
錯肩一步之時,虞珊終于擡手攔住了暮言卿,怒目而視的眸光裡還藏着脆弱與某些看不太懂的情緒,好似已經走入了死巷。
她質問道:“你說過不會入内門的,你說過的,你又出爾反爾!”
“是我食言了。”
虞珊拽過暮言卿,用力之大讓衣料都起了褶皺,間接使得她傷了的手指再度崩裂,殷殷血色染在了那白袖上。
“一句食言就沒了?”
“那日你答應過我不入内門,還答應過我會離謝師兄遠遠的,為什麼要扳成平局?為什麼要去寒室?為什麼又要重新入宗?”
“你答應過我的。”
“你答應過我的!”
虞珊仰頭看着暮言卿,那些失控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可以宣洩的地方,所以她一股腦的就給了眼前的這人。
“我沒有其他辦法。”
不成平局,杜沉一扇動那些弟子,那麼于衆目睽睽之下就會直接坐實謝晟闫徇私舞弊的事情。
不重新入宗,杜沉又會抓着他之前被舉薦入宗的事情來做文章,謝晟闫還是會被牽連進來。
“這些事情我無法預測,無法控制走向。”
暮言卿垂下眸,“抱歉。”
微微垂下的眸中沉寂無情緒,同時倒映出了虞珊自己此刻的模樣,狼狽不堪,怯弱離序,是她卻又不是她。
這讓虞珊倏地應激了,一下子推開了他。
暮言卿一時不察差點跌倒,幸好陸歸泯及時扶住了他,“有沒有事?”
暮言卿道:“沒事。”
“你翻來覆去不都是這套說辭嗎!?”
緊跟着,虞珊說着說着反而先哭了,淚水随之彌漫了眼眶,“為什麼……為什麼要說話不算話……”
暮言卿:“……”
現如今反倒弄得他裡外不是人了。
不如直接一了百了的殺了他算了。
在旁的陸歸泯眉間一蹙,說道:“阿卿要不你先回去吧?”
虞珊近乎是嗚咽着,喃喃不休的埋怨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