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珊這副模樣好像是入了魔障一樣,暮言卿欲勸還休,但實在不知道該要怎麼開口,唇瓣張合了好幾次。
陸歸泯扶着他,轉而言說道。
“阿卿入了内門的這件事有宗規約束,那位真人的觀骨測資判定公平公正,雲幽也并非是阿卿的一言堂,若你有異議,理應去找越宗主說才是。”
虞珊緊緊的攥着指節,語氣裡多了幾分艱難,“都是他的錯,他的錯,這明明是他答應過我的……是他先言而無信……”
所以,她來找他也是理所應當的。
自知多說無用,暮言卿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了,默默轉身先行一步回了庭院。
餘光看着那抹身影遠去不見,陸歸泯這才放下了心來,慢慢将目光移落在了虞珊的身上,死寂卻又含着笑。
“他也隻是一名外門弟子而已,有些事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也做不到事事兼顧。”
“無論是誰都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虞珊黯然道:“可是……可是……”
“不要再責怪他了,好嗎?”
陸歸泯的聲音低緩好聽,雖被微風吹的飄忽不定,但卻宛如一灘春水般的注入到了那搖搖欲墜的枯枝内裡。
“兄長……”
“兄長你幫幫我,我真的好喜歡他。”
男子一聽此話,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桌上擺放着的茶盞被掼到了地上,溫水濺散了一地,“執迷不悟!”
“當時我要是沒攔住你,你想幹什麼?你還想沖上去直言他不該赢,然後把自己也給搭進去,是不是?!”
“兄長我……”
“閉嘴!”男子冷冷道:“給我好好跪在這,什麼時候清醒了什麼時候在起來!”
“該說你一往情深,還是該說你一廂情願?”
“先是把所謂的情義強加在他人頭上,後是為了一己之私而牽連無辜。”季雲斐的話語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
“一而再再而三,甚至還變本加厲。”
“虞家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白日裡跪了數個時辰,晚間冒着風雪前來,虞珊的雙腿顫顫巍巍的堅持着,最終被這一番說辭給刺的無地自容,還是當着自己心上人的面前。
“師兄……”
謝晟闫端坐于案前,視她如無物一般。
前些日裡兄長的呵斥,季師兄的多番訓責,愛慕之人的冷眼旁觀,虞珊覺得周圍越來越冷,越來越黑了。
“你不配!”
“丢盡了虞家的臉!”
“謝師兄怎麼可能會喜歡你?要什麼沒什麼,區區一個外門弟子也敢肖想。”
一句一句的惡語侵襲而來,一次一次的被潑冷水,即使現下幻境已消,可她還是可以聽到那些惡言,久久不散。
“啊——!”
而,陸歸泯與之相反的态度,讓虞珊本就脆弱還強撐着的心防徹底崩塌了,她終歸也隻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罷了。
虞珊抱膝蹲下,痛哭了起來。
她還能怎麼樣呢?
她隻是太喜歡他了啊!
她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看好她,還要明裡暗裡的勸她斷了念頭。
陸歸泯眸光哀悼,就這樣靜觀着她的崩潰。
虞珊哭着小聲說道:“我也不想的……我隻是……我隻是……我找不到……”
隻是什麼?
隻是不甘心罷了?
找不到什麼?
找不到宣洩的途徑,找不了謝晟闫與季雲斐,更找不了越銘奚,畢竟他們誰都不是軟性子,所以這才找了暮言卿?
“你心緒不穩,先緩一緩吧。”
半響後,陸歸泯才輕輕歎了一息,接着解釋道:“哪有根骨好的卻被分去了外門的道理?雲幽不會這麼做,其餘的宗門也不會這樣做。”
“要真那般做了,豈不是公然徇私?”
陸歸泯緩緩蹲下身子,自衣袖中拿出了帕子,無奈的說道:“阿卿雖性子軟,好說話,固然與你有言在先,但總不能為了守諾就去挖骨換命,他不是有意要食言的。”
虞珊抹了抹眼淚,還有些呆怔,“什麼?”
什麼挖骨?
什麼換命?
陸歸泯沒有在做過多的言說,依然耐心的開解着她,說出來的話如沐春風,仿若一個撥霧驅暗的引路者,方方面面皆是恰到好處。
“入内門一事,隻要根骨稍稍好一些,其實都是可以進入的,不算難。”
輕輕柔柔的撫慰傳下,手裡沾濕淚的帕子好似有了溫度,絮絮的溫語沒入耳畔。
“無需停留于傷痛,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歸泯神情悲柔溫然,宛如感同身受了一般,看似在設身處地的寬慰着虞珊,可實際上卻是包藏禍心。
他口中的稍稍好一些,淡化了其中的利害,同時也揭露出了根骨是可以更變的。
隻一點星星之火就足以燎原。
虞珊望着眼前的男子,一邊擡手擦着淚水一邊不确定的問道:“真的,會嗎……?”
陸歸泯溫柔一笑,病骨支離的他無毒無害,這副皮囊很好的掩蓋住了毒蛇的本來面目,利于他蠱惑面前的盲女步入深淵。
以安慰之名,行誘導之舉。
他緩緩的回答道:“——當然。”
“那他……”虞珊支支吾吾的,說起這目光有些羞愧的躲閃着,“我,我……”
“他也不會怪你的。”
弱者向更弱者揮刀。
陸歸泯說道:“你知道。”
虞珊的哭泣難過經由陸歸泯的幾句話語慢慢平複了下來,殊不知禍根也已就此埋下。
“咳咳咳!”
聽到不輕不重的咳嗽聲,暮言卿擔心虞珊是不是說了什麼重話刺激到了陸歸泯,不再等在庭院内跑出查看。
見陸歸泯一直捂唇咳着,暮言卿擔心的問道:“怎麼突然咳成這樣?是不是她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陸歸泯頗為難受的咳着。
“我去找她過來。”
陸歸泯拉住他往外的步子,解釋道:“我隻是一時氣息不穩,她沒說不好的話。”
“那就好。”暮言卿松了一口氣,“你跟她說了些什麼?剛剛我好像聽到了她在喊。”
陸歸泯回答道:“說了入内門的事情,阿卿也是身不由己,畢竟規矩擺在那裡,然後她就哭了,哭得很傷心。”
“隻怕她聽不進去,事到如今,感覺跟她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對于虞珊的事,暮言卿猶感心累。
“我看着倒也不盡然,若是可以勸回來,總歸算是一件善事了。”
好似他是當真在做善事一般。
陸歸泯的聲線溫然平淡,恰恰因為他說的話太過平常了,讓人根本不會記挂在心上,是故很難察覺出這其中的險惡用心。
他又道:“我還跟她說,無需停留于傷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暮言卿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陸歸泯:“???”
“阿卿笑什麼?”陸歸泯有些不解的問,“是我那裡說錯了嗎?”
“沒有說錯。”
開解别人一套一套的,換做自己就不行了,陸歸泯是這樣,他也是這樣,大概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吧?
于晚霞中,暮言卿抱住了他,清亮悅耳的嗓音回蕩在庭院裡,飄蕩至那片遙遠荒蕪死地。
“無需停留于傷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也要一樣啊,陸歸泯。”
突如其來的暖意,陸歸泯被光擁然入懷,渾身上下都僵硬的不成樣子,空蕩蕩的胸腔中塞滿了光所賦予的情感。
惡鬼本無心的位置。
——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