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盤中被吃去了大半的貢品,燕回目光落在被長布掩得嚴嚴實實的供桌下,而後緩緩蹲下身,将桌布倏然一掀,正對上了一張蓬頭垢面的臉。
“啊!”
猝不及防間與她對視,桌下人尖叫一聲,當即又要逃跑,卻被她橫刀一攔,另一手牢牢擒住了手腕。
“别怕,我們并非惡人。”
而身前人卻仿佛并未聽懂她話語,反而在見到她手中刀兵時掙紮得更加厲害,嘴裡不斷喊叫着:“月亮……月亮……月亮要殺人了!”
月亮要殺人?
燕回微微攢眉,尚未明白她話中之意,卻見眼前人忽然轉過頭,如見到救命稻草般向秦知白伸出了手,“神醫姐姐,神醫姐姐救我!”
不曾想這人竟認識秦知白,燕回有些驚訝,方一松開手,衣衫褴褛的人當即逃竄到秦知白身後,瑟瑟縮縮地躲了起來。
似是認出了躲藏的少女,一貫清冷好潔的人并未避開抓來的手,而是任她抓着自己衣角,溫言安撫後,擡首看向燕回。
“此人的确是杏花村人,隻是自幼父母雙亡,而後便遊蕩在村内各處,由百家喂養,平日便睡在村中祠堂,想來也是因此才逃過一劫。兩月前我曾醫治過她,她神智雖不似常人,卻并非中蠱所緻,而是天生如此。”
聞言,燕回望向她身後少女,心中不禁生了幾分憐意,同時愈發感到棘手。
如今唯一幸存之人竟是個傻兒,本以為能從她嘴裡得知真相,卻不想線索又斷在了眼前。
思忖片刻,她正準備将這傻兒一同帶回沅榆再做打算,卻見傻兒輕輕牽了牽秦知白衣角,眨着眼睛道:“神醫姐姐,阿爺……阿爺他們在村後睡着了,你什麼時候去把他們叫醒?”
阿爺?
燕回怔然少頃,爾後當即會意過來。
眼前少女并無親人,口中的阿爺應當便是村中平日照顧她的老人,而因她心智尚淺,對生死仍有些懵懂,便隻以為逝去之人是睡着了。
想來當初闖入村内屠村的那夥人為行事方便,隻将村中人屍體就近處理了,卻沒想到被這傻兒看在了眼裡。
燕回收好刀,蹲下身與她平視,盡量放緩了語氣,輕聲問:“你阿爺睡在了何處?可否帶我們去尋他?”
或許是先前曾被她刀氣驚過,又或許是經此一事後對手持刀兵之人本能懼怕,得她搭話,少女驚懼地躲回了秦知白身後,怯怯地看她一眼,随即又抓緊了身前人衣裳。
“神醫姐姐……”
一隻皓白似月的手伸出,覆上少女抓着衣角的手,秦知白将她輕輕牽過,輕響起的話語聲似漫過山林的一泉清溪。
“好,你帶我去尋他們。”
聽她應下,少女登時高興起來,再顧不上心中畏懼,忙不疊地牽着她的手帶她往村後走去。
秦知白回首向身後人看了一眼,燕回颔首示意明了,隻遠遠地綴在兩人身後,并未走近前去。
直至來到村後的一處山坳,少女停了下來,坐在一顆杏花樹下,搖晃着土裡探出的一隻手,嘟囔道:“阿爺,阿爺,我帶神醫姐姐來了,你快醒醒。”
撲鼻的腐臭味迎面而來,眼前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
坡上黃土被扒開些許,一具屍體自土中露出了半截身子,土中之人顯然已死去多時,周身多處都已化作白骨,而少女卻恍若不覺,仍如往常般将自己帶來的果子放于屍體跟前。
“阿爺,我今天又撿了些果子來,你快起來吃吧,吃完了給阿夕做飯吃,阿夕都許久沒吃過肉了。”
燕回悄然走近,并未打擾少女,隻将堆起的黃土又挖開了些,果不其然見到了更多屍首。
層層疊疊的屍體如枯枝爛葉般被堆疊到了一處,與衆多屍骨埋在一起的還有杏花村随處可見的杏花,整個埋屍坑積滿枯敗的落花,與滿山杏花兩相映襯,便猶如一座巨大的花冢。
望着眼前景象,燕回緩緩站起了身。
“多數屍體都已腐化成骨,當已死去一月餘。”
當初秦知白離開後不久,他們便盡數被人滅了口。
立于少女旁的身影靜默片晌,蹲下身去,望着坑中屍骨稍作端量,道:“骨色青而有灼燒痕迹,此人生前當被純陽内力所傷,并身中純陽烈毒。”
“純陽烈毒?”燕回眸光微斂,握緊了刀,“赤潮幫?”
武林中修習純陽内功的門派并不少,但内力之中夾帶烈毒的,便隻有赤潮幫的焚息決了。
正當她沉思之時,天邊忽而傳來一聲鶴唳,一隻通體潔白的鶴自遠處飛來,越過重重樹影,翩然而至,落在了二人眼前。
帷帽前白紗輕輕拂動,素來沉靜的女子在見到鶴後便站起了身。
“阿夕與杏花村之事便暫且交由燕司事,我另有他事,需先行一趟。”
燕回一怔,問道:“發生了何事?”
秦知白轉身而去。
“沅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