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子琦、毛曦、唐小暖一刻不停地為傷員做緊急處理,提着急救箱在戰壕裡來來回回,力圖多幫一些士兵包紮他們沒來得及處理的傷口。
這樣的工作做起來比想象中累多了,直到夕陽西下,他們才疲憊地阖眼休息了一下。
夜色四合,
喚醒他們的是巨大的爆炸。
三人從淺眠中猛然被驚醒,一臉驚恐加茫然,差點被吓得心髒驟停。
有幾個傷員也像應激了似的從擔架上翻了下來,在地面上瘋狂滾動抽搐,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他們像一條條擱淺的魚,喪失了理智,隻剩求生的本能。
毛曦和侯子琦受的驚吓比他們還大,這可是剛處理好沒多久、才堪堪控制住傷情的重傷員,這樣不管不顧地在溝裡打滾還得了?命不要了?
兩人趕緊沖上去把他們重新按在擔架上,不得已用了繩子将他們綁好,免得掙紮造成二次傷害。
明明剛剛還是氣息奄奄的重傷員,發瘋的力道卻比牛還大。才剛控制好幾人,兩個高個少年已經累的滿頭大汗。
這時,靠近坑道口的唐小暖敏銳地捕捉到了夾雜在炮火聲中的聲音。
雖然難以聽清,但她肯定外邊有士兵在聲嘶力竭地喊着聞人意的名字。
難不成她受傷了?!
這個猜想令唐小暖萬分焦灼,她心裡咯噔一跳,莽着個頭毫不猶豫地往外沖。
歇了兩口氣的少年才艱難站起身,侯子琦餘光一瞟,便看見好像聽見了什麼的唐小暖焦急地向外跑去,快得他沒拉住。
侯子琦:?
轟隆隆的巨響震天崩地,一朵朵火焰蘑菇雲沖天而起,震耳欲聾的前線火力激戰,一度剝奪了他們的聽力。
毛曦隻能看到火光明滅中侯子琦嘶吼着的臉,但他說了什麼完全淹沒在槍炮聲中,聽不真切。
他隻能跌過去一把抓住侯子琦的衣領将耳朵湊近,這才能勉強聽清幾個詞:
“……小暖……沖去前溝……”
毛曦:“什麼???”
簡直要了命了。
毛曦不可置信地撲到壕溝中間,借着火光四處張望,果真沒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明明她剛才還在他旁邊坐着!
小意都說了盡量不要到前面去,萬一她被流彈擊中了怎麼辦?那個小身闆随便一槍子兒就能直接送走。
毛曦急得手都在抖,即使心裡仍然壓不住那種對沖天戰火的恐懼,但此刻也顧不得了,咬咬牙就要往前溝沖。
侯子琦一把拉住他,力氣用得很大,皺着眉沖他大聲吼着什麼。毛曦此時根本沒心思聽,一把甩開侯子琦的手拼命往直面戰火的前溝沖去。
一個兩個的,都他媽攔不住。
這麼沉不住氣會壞大事吧!
聞人都讓他們好好待着那就好好待着嘛,就那麼定不下心嗎?侯子琦氣的直跳腳,一邊心裡埋怨他們沖動,一邊又有一種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和憋悶。
四個人的故事,
他不配擁有姓名嗎?
侯子琦:哦,你們三個心連心,就我一個是壞人?堅決達咩!
他在原地急得蹦了幾下,忽然想起來那兩個家夥丢三落四地連頭盔都忘了戴,嘴裡罵罵咧咧幾句,狠狠心也跟着沖到前面去了。
直面戰火的沖擊力是難以形容的。
侯子琦剛到前溝還沒竄出幾步,忽然覺得後頸一涼,冷不丁地生出一股恐懼,也不知出于什麼心理抱頭蹲了下來。
下一秒,突突突一串槍響,剛剛站着的地方溝壁上已經多了一堆槍眼,比比高度,正好是他腦袋的位置。
侯子琦:“…………”
他背後瞬間出了一大片冷汗。
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如果沒躲那一下,這會兒他腦袋已經被射成馬蜂窩了。
侯子琦心裡一陣後怕,前溝的士兵們全都嘶吼着瘋狂射擊,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這裡一片混亂,讓他心頭發慌又頭腦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他在原地傻乎乎地愣了幾秒,忽然某種滾燙的液體濺了他一頭一臉,這時他才像被人扇了個響亮的耳光一樣陡然反應過來。
都不用摸,他就知道那是什麼。
都不用看,他腳下站着的地方每一秒都會有新鮮的屍體倒下來。
侯子琦扭過頭去看,趴在溝壁上射擊的人已經死了,頸椎因為子彈的沖擊力而折斷,腦袋軟塌塌地後仰到一個驚悚的角度,就像恐怖電影裡才能看到的場景。
夜色中,侯子琦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的身體和姿勢還像一個正在英勇抵抗的戰士,槍還緊緊抱在手裡。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忽然燃起了某種燒心的憤怒,沖淡了一切恐懼和退怯,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找到同伴,然後完成任務。
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他不該像個孬種一樣總想着躲藏。
他老侯家祖上數三代也有過馳騁沙場勇冠三軍的大國将帥,他可不能丢他祖宗的臉。
夜色裡視線受了限制,前溝坑坑窪窪亂七八糟卻又擠滿了人,他半跑半摸走得磕磕絆絆,時不時還要抱着腦袋胡亂躲過突突的槍子兒、滿天的浮土和殘肢碎石。
他一門心思地竄着擠着,忽然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絆到摔了個狗吃屎,還沒爬起來呢,又有混亂的遊兵在他身上七手八腳地踩過去,差點踩得他背過氣去。
好不容易爬起身來,被侯子琦壓住的人痛苦地拽住他,慘厲的哀嚎聲大得刺耳:
“啊啊啊!救命!救命!醫療兵!醫療兵!我的腿沒了啊啊啊!!”
……他剛好是個“醫療兵”。
侯子琦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雙手插進對方腋下,一把将他架起來靠在溝壁上,麻利地打開随身攜帶的急救箱給他止血。
借着火光,他發現這個人的腿是開放性骨折,白花花的骨頭刺破血肉穿透出來,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中。
急救箱裡的止血帶沒有了。
他隻能用敷料包裹住傷肢之後用繃帶纏繞一圈,拉緊打結,然後随地摸了一根木棍插進繃帶裡向上提起,一邊提一邊用力絞緊,直到傷口處洶湧的小噴泉血量慢慢減少才停下,連帶着木棍一起固定起來。
然而他的手摸着摸着,又摸到一團濕漉漉軟綿綿的東西,這時不遠處有顆炸彈爆炸,火光沖天,就那麼一兩秒,但足夠侯子琦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腹部上的,或許不是多大一個傷口,裡面卻擠出了一團圓蓋蘑菇一樣的髒器,連着帶出濕軟猩紅的一管血肉。
侯子琦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他愣了兩秒,而傷員仍然在撕心裂肺頗有氣力地吼着我的腿啊我的腿,似乎對自己肚子裡有東西跑出來這種事一無所覺。
這種傷是非常不好包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