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露污染的斷骨和内髒不能輕易回納,又極易被細菌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特别是久待在這種髒亂差的環境裡,一旦惡化便回天乏術,戰場上根本沒有救治這種傷的條件。
然而光看這人嘶吼的精神頭也不能輕易放棄吧。
侯子琦定了定神,動作盡量輕地幫他暫時包紮了下腹部的開放性傷口,用敷料兜住外露的内髒讓它不再向外垂拉,又用木棍草草固定了一下傷腿,二話沒說就架起傷員往後溝的方向拖。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上擔架兩人擡,盡快後送戰地醫療營,但現在别說擔架了,根本找不到一個能和他一起擡的人。
如果他直接放棄不管,把傷員留在這裡,一片黑暗與混亂中,這人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會在傷勢惡化前被目不能視的戰友踩死。
好不容易回了趟後溝安置好傷員,侯子琦又馬不停蹄地沖出壕溝,一門心思地尋找毛曦和唐小暖的身影。
這種情況下想也不用想,聞人肯定已經在戰場上拖人了,另外兩個家夥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他的耳朵幾乎要聾,被震出的尖銳耳鳴一陣一陣地刺得他腦仁發疼,不管怎麼喊,總會有更高更響的噪聲将他的聲音掩蓋,嗓子都喊劈了也沒有任何回應。
就在他不抱希望,想要自顧自先去搶救傷員的時候,視線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段壕溝被炸得很嚴重,幾乎被浮土完全掩埋住了,差點将通道堵死。
毛曦跪在地上,瘋了一樣用手刨土。
侯子琦想也沒想就狂沖過去一下撲到毛曦面前,一把掰過他的身子。
隻見他腦袋上老大一個豁口,滿頭滿臉的血,看着很吓人。
這家夥人都木得失魂了,精神被震散一樣失去控制,眼睛也沒了焦距,一看就極度危險。
“你給我坐着!!”侯子琦手忙腳亂地打開自己的急救箱想給他包紮,但毛曦毫不領情地掙脫開他就往土堆上撲,侯子琦擔心得要死,隻能再次強行按住他給他止血,但毛曦幹脆一把掀翻了他的急救箱。
侯子琦氣的眼前一黑:“你他媽有病啊!!自己腦袋開瓢了不知道?!”
毛曦恍若未聞,無意識地流着淚,隻瘋狂地用手刨着土。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格外綿軟無力,每次挖下的那麼一點浮土跟堵塞了整個壕溝通道的土堆比起來是多麼微不足道。
這回侯子琦察覺到不對勁了,他疑惑地在毛曦耳邊大喊:“你在挖什麼?!”
毛曦像被震傻了一樣,無法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還是不停地刨土。
即使心裡已經升起了不詳的預感,但在毛曦嘴裡喃喃着小暖、小暖的時候,侯子琦還是如遭雷劈,腦子裡轟然一炸。
他聽不清毛曦的聲音,但在火光明滅中,他看到了格外熟悉的口型。
唐小暖……在這個土堆裡?
原本沒放在眼裡的區區一個浮土堆,瞬間變成了一座重如千鈞的五指山壓在他心上,讓他無力地喘不上氣。
唐小暖那麼小一隻,被埋在這麼大的浮土堆裡?
等侯子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接替了暈厥的毛曦在瘋狂刨土了。
不會吧不會吧……
這不是相當于被活埋嗎?她是不是已經窒息了?她還清醒着嗎?還是受了其他的傷已經失去意識了呢?
侯子琦心亂如麻,内心爆發的恐懼是上了戰場以來最強烈的一次。
從開始到現在他見證的都是素未謀面的異世界人的死亡,他憐憫、痛心、害怕、自認為感同身受,但事實上他們的心态仍然是遊離于異世界之外的,就算再設身處地也還是有置身事外的感覺。
可現在他害怕極了,和毛曦一樣,根本沒有辦法想象、也沒有辦法接受朝夕相處的同伴受到生命的威脅,甚至于命喪于此。
實在支撐不住昏迷過去的毛曦軟綿綿地癱在旁邊,像死了一樣。
但此刻侯子琦根本無法分一點心在他身上,隻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瘋狂地、不要命地挖土。
周圍沒有任何趁手的工具,最靈活的還是自己的雙手。快點、再快一點……
侯子琦心急如焚,汗水一顆顆滴在浮土上,砸出一粒粒小坑,下一秒就被他自己争分奪秒地挖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心裡已經滿是絕望,但雙手還是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更加兇狠地把浮土刨開。
忽然,他看到了一隻小小的手。
顔色已經青白,一動不動。
侯子琦呼吸一滞,随即狂喜地像個人形推土機一般拼命地将她的整隻手臂挖了出來。他不敢硬拉,怕扯斷她的脖子,隻能根據手臂分辨腦袋所在的位置先動手。
很快的,一張慘白的臉露了出來,緊接着就是軀幹,侯子琦用盡全力抱住唐小暖的腰将她一把從土堆裡拔了出來平放在地上。
“小暖?小暖!”
毫不憐香惜玉地使勁扇了她兩下妄圖喚醒她,但毫無反應。
侯子琦伸手一模,已經感覺不到唐小暖的呼吸,她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不不不!不行!”
好不容易才挖出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侯子琦快瘋了,明明比任何一刻都要焦急,但他腦子裡還是清晰地浮現出了各種步驟。
他飛快解開唐小暖的扣子,挖出她口中的浮土等異物,二話不說開始做起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在他的感知裡,又過了很久,久到已經記不清按壓了多少下胸腔,做了多少次人工呼吸,唐小暖毫無反應的臉上,睫毛似乎顫了一顫,終于恢複了自主呼吸。
侯子琦感覺到唐小暖鼻下有了微弱的氣流,整個人像被猛地抽空了一樣癱坐在地上,一陣茫然,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一邊哭還一邊瘋狂地罵街。
最劇烈的恐慌解除後,
哭,主要還是因為疼和氣。
挖土的時候渾然不覺,一切都結束了才發現自己的十個指頭鑽心的疼。
低頭借着火光一看,指甲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翻起蓋來了,甲肉劇痛,被塞進去的泥土碎石之類的頂得幾乎翻起45度。
媽的好疼。
“他媽的兩個傻逼!!讓你們不要出來非跟老子犟,這下好了,他媽的兩個全都躺這兒了嗚嗚嗚……”
罵歸罵,作為唯一有意識的人,侯子琦不得不扛起了家庭的重擔,忍着疼摸摸索索地撿起被毛曦打翻的急救工具,想着先幫他們包紮一下傷口。
時間往前撥一點,遠在戰場上的聞人意自然不知道三個小夥伴即将經曆什麼,因為她做着更加無暇分心的事——
在槍林彈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頂着無處不在的流彈與爆炸,一刻不停地和死神搶人。
當她又一次背起一個中彈的傷員想往回趕時,一個手榴彈落在她腳邊。
壕溝内一直分心注意着她的男兵巴比驟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聞人!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