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意自然第一時間發現了。
這可是落在腳邊的手榴彈,
那殺傷力,鐵打的人都得抖三抖。
聞人意呼吸一滞,根本來不及思考,在巴比破了音的嘶吼聲中,下意識将手榴彈撿起來争分奪秒地往對面用力一扔。
她投擲的力氣大,手榴彈投得速度快距離遠,即使如此還是沒能等到落地,在空中便炸開了……
幸虧這個異世界時代的軍工科技還不是很發達,手榴彈引信時間比較長,大概有個八/九秒的延遲,若是隻有三五秒,剛落到她腳邊那會兒就爆炸,此時她也隻能喜提挂科了。
背上的傷員痛苦地呻/吟着,濕熱的臉貼着她,疼得眼淚都流進她脖子裡,一隻手也緊緊地揪着她的衣領不放。
她定了定神,不管不顧地背着傷員沖回壕溝。見她平安回來,巴比也根本無法分心關心她一句,在混亂戰局中繼續拼命。
很快,他就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戰場上待久了的士兵大多數時候人都是懵的,什麼都不知道了一樣隻剩下本能,木偶一樣瞄準、開槍、厮殺,聽到号角聲時條件反射般爬起來就沖,殺紅了眼的時候連炮彈都不知道躲。
隻有受了重傷後令人無法忍受的劇痛才能讓他們猛然清醒,知道哭喊知道害怕了,一個勁地大喊着“醫務兵!”“救命!”之類的話。
因為戰争到了後期,青壯年兵力都消耗殆盡了,聞人意看到的士兵的臉大多數都特别年輕,青澀又稚嫩,受傷時的表情與痛嚎令人格外揪心。
如果軍訓系統将這個必輸無疑的戰場作為他們的首次考試場地是一個下馬威的話,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下馬威非常強力。
直面最粗暴、最殘酷、最絕望、最血腥的戰争,絕對能給他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要麼深受刺激一蹶不振,要麼在最短時間内完成脫胎換骨般的蛻變。
希望他們是後者吧。
當聞人意把傷員背進壕溝裡,正準備進入後壕找人急救時,旁邊忽然有個士兵一把拉住了她對她大吼道:“不能再搬進去了,已經滿了!放不下人了!!”
可是不行,把傷員放在更加狹窄逼仄的前溝是很容易被來來往往的遊兵誤傷的,聞人意想了想,還是不顧士兵的阻攔将他背了進去——
目光所及之處,坑道已經堆滿了形形色色的傷員,情形很慘。侯子琦、毛曦、唐小暖三人也不知所蹤,整個戰壕裡連一個能站起來的都沒有。
沒有辦法,她隻能将傷員安置在過道裡,随便找了一個急救箱幫他草草處理了傷口,正要離開時,那個傷員一把拉住她的手,目露哀求道:“醫生……我會死嗎?”
如果她真的是醫生就好了。
但是她現在能做也隻是将他們從戰場上背下來,做一下急救處理暫時控制傷情,更多的她一個字也無法保證。
照理說,戰火重燃的時候後方應該會有人來将安置點的傷員擡去戰地醫療營才對,但現在壕溝都擠爆了,擡人的她是一個影子也沒看見。
見她沉默地望着他,年輕的傷員忍不住流出了眼淚,狼狽地抽泣起來。
水痕、血迹、焦糊的黑灰把他的臉糊得黑黢黢又髒兮兮,隻能看清他有一雙令人驚歎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滿了害怕與無措:“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已經幫你止住血了,放心,你不會死。”聞人意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湊近他堅定道:“等情況穩定一點後方會來人送你們去醫療營。但是在這之前,我需要你一直保持清醒,知道嗎?”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冷靜沉穩,又或是她的語氣太過斬釘截鐵,年輕傷員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被疼痛麻痹的腦子遲鈍地轉了轉才終于反應過來,忙不疊地點頭保證,“我一定聽話!”
聞人意松了口氣,神色溫柔了些:“我還得去救其他傷員,這裡你的傷勢最輕,他們就拜托你看着了。”
說這話當然不是要他真的照看其他傷員,而是給他創造一些精神動力,盡量讓他撐得久一點。
善意的謊言,或許就是這樣用的。
她走出通道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對方正眼巴巴地望着她離開,那個眼神讓人心裡有一塊地方變得格外酸軟。
“……”
聞人意沒再停留,果斷轉身沖上戰場。
在那種極端混亂的時候,她根本沒心思去數自己又救了多少個傷員,隻是發覺前溝與後壕之間的通道都快被她塞滿了。
戰火又持續了數個小時,直到午夜時分,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或許是炮彈把天都砸了個洞,這雨下得格外猛烈,粗暴地打斷了雙方你死我活的厮殺。
對方的攻勢減弱了,像是大部分士兵都去避雨了一般,隻留下一部分繼續開火給他們施壓。
在這場戰争中,敵人總是處于一種随心所欲又遊刃有餘的狀态,傲慢又惡劣,他們既可以因為打累了就随便停下休整,又可以猝不及防發動攻勢,沒打幾個小時又能因為下雨而任意減弱火力。
摩爾特人無力主動挑起戰火,隻能被動承受,被他們牽着鼻子走,整個科耐城東部戰線的節奏是由他們一手掌控的。
這點他們很清楚。
巨大的實力差距下,即使他們遭遇再激烈的反抗,也根本用不着心急——
即便摩爾特人再頑強,國力所限,堅持一個月已經是極限,潰敗隻在朝夕之間。
他們有的是耐心陪摩爾特人慢慢耗,因為他們清楚的知道,他們能拖敢拖,更拖得起,但垂死掙紮的摩爾特人隻有被他們活生生拖到死的份。
暴雨傾盆,深更半夜,黑暗與寒冷漸漸蔓延開來,一如既往地折磨着士兵們。
他們沒有任何掩體,就這樣無計可施地淋着雨,隻能在壕溝裡鹌鹑似的三三兩兩縮在一起取暖,任由自己被積水土坑裡泥濘的漿水弄髒,很潮很冷,濕寒透骨。
聞人意剛爬回前溝,忽然發現壕溝遠處有一點昏暗的燈光明明滅滅,很明顯往她這個方向來了。那人好不容易走到聞人意面前,毫不客氣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要拽着她走:
“快跟我來,有長官受傷了!”
那人舉着手提燈在前面領着她,當他轉過頭來跟她說話的時候,聞人意看清了那人的臉:頗為熟悉,是那個在首都大學登記新兵的年輕男兵,名字叫羅伊。
聞人意心裡一沉:“是帕特裡奇出什麼事了嗎?”
“不是,”羅伊嚴肅地搖搖頭,“帕特裡奇長官又被派回首都征兵了,這回受傷的是我們東部戰線現存的最高長官,情況很危險,後方醫療營還沒聯系上,拜托你先緊急處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