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夕陽已經持續了很久,要照着正經的時間算,現在早就應該天黑了,但是懸浮在渠縣上空的無形屏障,就好像單獨開了一盞強光燈,光明爍爍,照射着整座城池。一些陰暗角落裡藏身的孤魂野鬼,被瞬間蒸發,遠遠的高聳佛塔上,能看出十分熱鬧,幾個人打成一團,不時有玄色道服的人影飛出來。
梅辛怡背着金弓,來回踱步,心焦如焚。常青和畫皮在她身後站着,同樣焦急而迷茫。
“我可以用紙偶上去,偷偷潛入到沙盤周圍,伺機破壞。”
“太好了!”梅辛怡抓着常青肩膀,但是馬上發覺了他猶豫的神情,“還有但是嗎?”
“但是符咒的輝光照射下,紙偶可能堅持不到塔頂。”
畫皮揣着兩手,仰頭看着上方遠處的激戰,忽然出聲,“我能堅持一段,我可以懷揣着紙偶上去。”
眼前也沒有别的法子,常青隻好把幾隻白紙裁成的小人交給畫皮,他鄭而重之地放進衣襟内,自己仰頭望着高塔,後退幾步一個助跑,飛起丈餘高貼在二層的塔壁上,開始壁虎一樣遊走。
梅辛怡眉心裡沒有底,隻能往上望,忽然感覺衣袖被人扯了扯,轉頭看見柳叔拉着自己。他伸出一隻手掌,五指變長,指尖逐漸伸展成為五枚木質的箭矢。最後,他自行斷開了五根手指,把掉落的箭矢交給梅辛怡。
她仔細端詳了幾眼,觸摸感到箭杆平滑,箭羽是兩枚新綠色的嫩葉組成,箭镞非常特别,看似木質,但堅硬如金屬,敲擊出清脆廣遠的遺音。
“萬年木化鐵?”梅辛怡又驚又喜,看着柳叔,他又催動法力,從手掌斷開了五枚箭矢。但是他的外形也在改變,幹瘦了很多,臉頰向内凹陷,皮膚枯萎,連骨架都隐隐有塌縮的架勢。
梅辛怡知道,這些箭是透支他的法力與生命換來的,但是她隻能沉默着接過來,裝在箭袋裡。
畫皮已經爬行到将近過半的位置,越往上爬行就越艱難,一股無形的阻力壓制着他。
有人從上方高呼:“下面有東西!有東西上來了!”
苻淵走到欄杆邊,掏出三枚黑羽,默念有詞,變成了三隻寒鴉。沒等他下一步動作,捆仙繩從後面襲來,把他捆了個結實。何貞摸到他身後,“小哥哥别跑呀,人家還沒玩夠呢!”
幾個道士揮動着青鋒長劍,從背後洞穿她。何貞含着口角留下的血迹,還是笑吟吟的,“沒有禮貌,姐姐要生氣了。”
說完了一錯身從劍鋒脫離,把手裡的藥粉一股腦散出去,不管是陰陽合歡散還是十香軟筋散,漫天紛紛揚揚,幾個小道士當時就撐不住了,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青鹿真人将拂塵橫置臂彎,一手掐訣,默念幾句,大喊一聲:“破!”
霎時塔頂從内炸裂開,氣浪将藥粉裹挾着驅散,空氣為之一清。
苻淵趁着這個空隙,急忙指揮着寒鴉沖向塔下,三隻大烏鴉快速沖擊而過,尖利的喙刀刃一樣撕扯開畫皮的外層人皮,他雙手雙腳都在攀登,無暇自顧,皮膚被寒鴉來回地切割,暴露出下面青藍色的肌理。
沒有了人皮的阻隔,天空的血色符光照射到他真實的肌體上,灼燒般冒出蒸騰白煙,一股火苗從小臂燃燒起來。
“去吧。”畫皮撥開衣襟,放幾隻小紙人出來,看着它們叽叽喳喳地,乘着風飄揚而上,自己則松開了雙手,閉眼墜落。猛烈的風卻不能托起他,重重落進了揚起的煙塵裡。
何貞雖然可以一直愈合,但是她是會累得,最後靠着欄杆,看着眼前還站立的苻淵,還有他那個師傅青鹿真人。
她抹了抹嘴邊的血,講幾句騷話,趁機讓自己歇口氣,“講真,兄弟、父子、師徒我都搞過,其實也就那樣,但是像你倆這麼持久的,還真是挺少見。”
“妖女!”青鹿真人再高的修為,再孤傲的品性,現在也繃不住了,叱罵一聲,收起拂塵,抽出紫青寶劍,手上掐了個劍訣,長劍飛起一刺,把何貞當胸貫穿,釘在了一角的柱子上。
“苻淵,喚劍出鞘,斬掉妖女的頭顱。”
苻淵應聲一指上空,背後的黑白雙劍飛出。
何貞終于變了臉色,“那個……剛才我是說着玩的,不用這麼認真吧?”
劍鋒到了跟前,忽然從下方飛來一箭,攜帶着千鈞之力磕飛了雙劍。趁着這個空隙,何貞趕緊雙手抓住胸口的劍柄,開始猛力地拔。
苻淵到了欄杆邊緣,看了眼下方,梅辛怡兀自張着金弓,弓弦還在顫動。
他眯起眼睛,眼光鋒利,嘴唇聚攏吹響了一聲尖利的哨聲,雙劍應聲挑上高空,調轉了方向,朝着梅辛怡沖去。
她急忙再抽出一枚木箭,瞄準了沖在前的黑劍,一箭彈飛了它,自己淩空跳轉,快速地閃身躲開白劍。鋒刃激蕩起濃重的煙塵,梅辛怡掩住口鼻,忙又抽箭搭弓,對準了盤旋而起的黑白雙劍。
塔頂的何貞還在努力自救,她剛拔出一寸,青鹿真人比了比手指,紫青寶劍又陷入到胸腔中。何貞脫出口氣,放棄似的垂下雙手,任由自己晃晃悠悠懸挂在柱子上。
“仙師,這又是何必呢?你說我們打得兩敗俱傷,你們又摸不着什麼好處。咱們幹嘛不停戰,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妖女,正邪不兩立,休要在這裡妖言惑衆!”青鹿真人根本不聽她說的,除了斥責,就是眼光炯炯地守着她。
“……所以我讨厭跟玄門正宗打交道,”何貞歎了口氣,“他們既不會好好說話,思維也根本不正常的。”忽然,她的餘光瞥到了幾枚小紙人,偷偷摸摸地攀着對面欄杆翻上了塔樓頂層,何貞不做聲色,瞥了眼面前的青鹿真人,思索怎麼把他吸引過來,不讓他發覺。
“喂,老頭,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麼嗎?你過來,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