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莘先到維修中心,見了一趟公司最老牌的基層員工——傅景珅。
“最近怎麼樣?有什麼異常嗎?”
滿臉皺褶的傅景珅老師傅打開了光屏,上面懸浮着一條準備好了的視頻。關莘點點頭,“看來是有了。”
“我已經為公司工作了30年了,鑒于過去的經曆,其實很難再有能算作異常的情況。”傅景珅慢吞吞地點擊視頻,将畫面調制全屏,“但是這條狀況,勉強能符合你對于異常的界定吧。”
畫面中央坐的人是保安部的前任部長——任瑜,他一改平時的嚴肅刻闆,而是滿臉的焦躁和茫然,對着鏡頭訴說:“我覺得,我可能要瘋了……我經常會看到不屬于我的記憶,一切特别真實,跟親身經曆過的一模一樣,但是分明不可能是我幹的。”
傅景珅的聲音從畫面以外傳來,“比如說呢?你能形容得更具體嗎?”
任瑜皺起眉心,“比如……前幾天死掉的那兩個保安,其中一個叫梅辛怡,她……她跟我沒有什麼聯系,我們除了上下屬關系,再沒有其他了。但是最近我經常忽然發夢一樣,會看見一些我們相處的片段,在夢裡,我們……好像特别的親密,就像……戀人一樣。我看見自己跟她一起約會,一起看電影,在夢境裡,我完全就是另一個人,她也跟白日裡表現的行為和秉性不同。”
傅景珅的畫外音稍微停頓,“你來找我,是希望改變白日做夢的症狀?”
任瑜更加茫然了,“我不知道,我猜測,這會不會是外面發生的事?離開公司後,我們會不會真的認識?要是那樣的話,我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如果梅辛怡真的和我關系親密……我平時對她很差,而且現在她死了,那我……”
一隻手入畫了,那是一隻滿是斑紋和褶皺的手掌,能看出傅景珅打斷了對方的話,“你經過入職培訓,應該明白,現在的這個你,和公司以外的你,并不是同一個人。這個你隻屬于公司,你現在隻是一個名字叫任瑜的新生個體,有别于外面的那個任瑜。他的朋友和親人都不屬于你,你們的人格各自獨立。”
“這些我都明白,但是你不能明白我的感受……”任瑜從茫然的狀況,逐漸隐現悲傷的情緒,他用手背遮擋了一下半張面孔,眼淚呈現兩條清澈的線,劃過那張年輕的臉,有某個瞬間,淚線仿佛将一張臉切割成三半,把他的情緒也切分成三半。他一下哭,一下笑,忽而又扭曲成刻闆的嚴肅。
視頻播放完畢,最終的畫面定格在那張扭曲的面孔上,傅景珅情緒平穩地關閉了光屏,轉身面對着關莘,“你問我最近有什麼異樣,這就是最異常的一件事。”
“所以,他的記憶分離出現了特殊狀況?是因為刺激引起的嗎?”
“不好說,人的記憶是很複雜的,要是牽扯到神經系統,就更複雜了。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我也不認為任瑜的事例具有代表性,畢竟不是每個經曆了記憶分離的人,都會經曆跟親友的生離死别。”
關莘對這件事例的興趣也不大,他目前有更鬧心的事,“靈魂的研究毫無進展,我也審查過醫療小組了,我本人反正是不抱有期望的。我們的希望還是放在你身上,傅先生,有沒有可能把記憶分離技術用在範總身上?”
傅景珅攤了攤手,“我們的實驗數據如此豐富,你一直全程追蹤所有的進展,你根本不需要我來彙報。”
“我需要,我需要你告訴我,到底有幾成勝算?”
傅景珅歎息着搖搖頭,“我不認為這叫勝算,範總的家族疾病太特殊了,我到現在也無法界定,那到底是否屬于遺傳疾病的範疇。”
“那還能屬于什麼範疇?總不會是神秘學吧?玄學?範氏家族經曆幾代,就會出現一個特殊的精神病患者,她會忽然變成另一個人,脾氣、性格、習慣,甚至語音和字迹都會改變,就好像……倏然間被另一個靈魂接管了。除了靈魂出竅,沒有另一條解釋更合适了。”
傅景珅看着光屏上淡淡的反光,“我已經說過了,人的記憶是很複雜的,經過了多年的研究,投入了大量的金錢,還有人力,依舊無法解釋範氏家族奇怪的疾病。那你指望我這個維修中心的退休返聘人員,幫你解開疑惑嗎?”
“我們對你的要求,不是解開疑惑,而是一條最終保證。當一切都無可挽回時,能不能把那個寄居的人格封存起來?通過記憶分離?”
“我也希望可以為你提供這條保證。”傅景珅流露出淡淡的絕望,“但是我不能,而且我還要問一句,為了範氏家族,我們已經在記憶分離技術上走出很遠了,我們親手制造了一起又一起悲劇,這一切值得嗎?世界沒有了範氏家族,沒有了芥子公司,是不是更好?”
關莘一挑眉,簡直不敢相信,“你怎麼能那麼說?你是……”
“範氏的家臣?我可不是。”傅師傅微微一笑,“我隻是個打零工的,我可沒有你那麼重的責任心,我不是為了範瑰活着。”
關莘皺着眉,流露出微微不快,“作為一個打零工的,你的工資可不少。”
“這是我應得的,要是沒有我,很多的缺德事,就得範總親自來做了。”傅景珅搖了搖手,姿态和情緒都像是要結束這場談話,不過他最後總結了一番,“如果你們堅持在範總身上應用記憶分離技術,我是沒有意見,隻要她事先簽一份自願承諾書,保證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追究我的責任就行。”
關莘的臉色很難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怎麼敢的?”
“我太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我的底氣來自于:我不像你,受記憶分離的鉗制。我活不長了!我不怕死,這輩子已經夠了,所以記憶與人格的鉗制對我作用不大。”
關莘甚至想豎起大拇指,誇一誇自己的老夥計,兼崗位職責上的老對頭。
“我會把你的原話轉告範總的。有時候我真佩服你,跟我們為了糊口不一樣,你是為了過瘾來上班的。”
傅景珅的臉色一變,似乎有點惡心,“得了吧!你是為了糊口?”
“哦?那你說我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