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啦。”何貞不怎麼走心地轉過頭,“明天見,小柳絮。不過我覺得明天你大概也記不得這件事了。”
“不!不要!!再等一下……”柳絮掙紮着想要跑開,但腳下先一步擴展開一個黑黝黝的圓形窟窿,黑暗沿着腳底開始蔓延,很快将她整個人吞噬了。黑色的陰影,就像沼澤泥淖,拖拽着她一路下滑,包裹住臉部,吞噬了最後的一聲哭嚎。
柳絮在混沌裡不停地下滑,周圍一片死寂和冰冷,像個空茫無邊的地獄。雙腳終于觸及到平面後,她顫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光景……非常奇怪。她看到了一條隊列,由許多失卻血色的垩白色軀殼扭結在一起組成,因為姿勢太過扭曲,乍一眼她都沒有辨認出來,那是人類的軀幹。
而在自己前面的一個,就是上一輪慘遭淘汰的竹筠。
他還沒有完全失去顔色和生機,臉色還有生氣,怕冷一樣正在微微顫抖,緊緊地依附在前面一具胴體上。由人類形态扭曲盤結成的隊列,一直往前,最前端是一條完完全全膚如死灰的軀幹,他木偶般僵硬,緩慢地扭過臉,默然望了一眼隊伍末端。
柳絮感到如堕冰窟,因為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計寒。
感受到新人加入,所有的軀幹都在往前微微蠕動,推着最前面的計寒更往前傾斜。他被一堵似乎看不見的牆卡住,一隻手臂往前伸出,那種姿勢……仿佛被卡在一條縫隙裡,隻能将一隻手遞出。但他正在不停地挪動,身後無數身軀一個接一個往前推擠,慢慢騰騰,以一種極端折磨的速度。
寂靜之中,有一隻手穿過黑暗,遞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計寒那隻淩空伸張的手掌。
柳絮大概能認得出來,那是梅辛怡的手。她跟一般人不同,她那雙手不是文弱的,而是強而有力的,骨節微微凸出,像一隻經常掌握武器的手掌。
計寒被觸摸到,他硬挺的身體微微抽搐,雙眼瞠開,身後無數灰白色軀幹一同竊竊私語,蚊蚋嗡嗡,發出陰森的議論。
“快跟她說話,告訴她一句真話。”
也有尚存自我意識的聲音,痛苦地嘶嚎:“救救我救救我!随便來個人救救我!”
還有一種充滿了惡意,黏膩膩好像在不停地舔舐聽者耳廓的聲音,“把她拉下來,我要她過來陪我……”
排在最前面的計寒抽搐了一下,渾濁的眼睛眯起,從幹癟的嘴唇吐出一句:“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他沒說完,就被對面的力量猛一扯,竟然被從黑暗中拉扯進了光裡。他懵了半天,倒在一片人造白熾燈光裡,終于抱着頭發出慘厲至極的尖叫。
“抱歉啊,你沒有機會了。”梅辛怡站在他面前,好奇又警覺地盯着他看。何貞繞到後面,盯着牆上破裂的一個大洞,探頭探腦地往黑暗當中望去,悚然望見了一片起伏的人頭,一張張灰暗的臉,還有無數渾濁冷漠的眼睛,正在穿過黑暗和她對視。即使何貞一向大膽,也被這個畫面驚得渾身沁出一層冷汗,忙不疊退回了屋裡。
梅辛怡把目光轉向身邊那個活人形态的計寒,“你知道這個……嗎?”
他的聳動驚駭程度要遠高于兩個人,咬緊着一邊嘴唇,半天才恢複說話的能力,“我、我不知道。”
梅辛怡一挑眉,“你現在不用玩遊戲了吧?你能說真話了吧?”
計寒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那張冷淡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真誠表情,“我說的是真話,遊戲已經玩不下去了。”
“你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場地和行動線裡循環重複,竹筠和柳絮暫且還沒找到規律,他們可能有更大的循環線,但是你的循環就在這間雜物間裡,這件事你也知道嗎?”
計寒似乎很迷惑,他的眉心緊皺,在試圖弄懂一個極端複雜的謎題,“我不知道……我、我從來沒思考過……”
“他被設計成不能質疑自己的存在。”何貞的經驗相對豐富,她利用自己之前的經曆,總結了一下眼前的場面,“基本上所有的NPC都會被内置此類的程序,當一種生物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那世界的根基就會開始搖搖欲墜,還記得血十字副本是怎麼完蛋的嗎?”
梅辛怡當然記得,一個世界的崩塌,在個體眼裡看來宏大、輝煌、慘烈而哀傷,那種經曆曆久彌深,是很難忘記的。她在沉默間下了一個決定,抓住計寒那隻手,問他:“你離開過這個房間嗎?”
他又愣住,磕磕巴巴回答:“沒、沒有,起碼我沒有離開過的記憶。”
“很好,那我們現在就離開。”
梅辛怡牽拉着人,從薄曼的身前經過。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硬裝出來的快樂和興奮,一臉冷意,眼光陰森地瞪着三個人,那種隐約的恨意,似乎随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他們。
“等一下。”最終薄曼還是選擇語言交流,眉眼流轉間都是冷意,舌尖在口腔裡微微一挑,吐出一句尖銳的話,“你們在破壞世界規則。”
她這麼講,何貞就樂了,“你知道我們的任務是啥?不,應該叫本分,我們去到别的世界,就是為了破壞别人的規則。你的這個世界有什麼特别的?”
薄曼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多少帶着點不快的情緒,“這個世界當然不一樣,這裡不是普通副本,這裡不容放肆。”
“我呵呵……”何貞剛要一撸袖子,上去跟她狡辯三百回合,梅辛怡伸手一攔,阻止她沖動行事。
“她隻是個薄曼的投影而已,跟她對罵沒有意義。”
何貞想了想,似乎醒悟了,“你說的對,我把這些罵街的詞準備好,回去罵薄曼本人。”
“?”梅辛怡瞪了她一眼,把話題扭回正題,“我的意思是,我們不需要理會她,面對戲精人設,隻要把她當空氣就是最好的應對手段。”
三個人沒有再停頓,徑直打薄曼的面前經過,她站在那裡,氣得微微發抖,氣息起伏地留下一句話:“你們出不去的,沒有那麼容易。”
梅辛怡經曆不少,當然不可能被幾句空話吓住,她一手攥着計寒,大步往前,不出五步就從唯一的門走出,卻猛然感到手裡一空,好像手心裡的計寒倏忽消失了。
茫然間她一轉身,透過門闆上端一塊滿是污漬的玻璃,看見計寒站在門的另一端,幾乎将臉貼在的玻璃表面。他的情緒茫然而無助,兩隻手無措地貼在臉孔兩側。在他身後,則擠擠挨挨無數灰白色的人,或者說鬼……他們一起往前推擠着計寒,把他死死按住,擰成一股強悍無匹的力量,将他牢固地鎖在那個空間裡。
梅辛怡因為過于驚悚的畫面,原地愣住。旁邊何貞輕歎了一聲,“别糾結這一關了,我們往下看吧,下一站還有下一站的風景。”
“也可以說,下一關還有下一關的悲劇。”梅辛怡扭過頭無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