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
李鄰和安旭東坐在三号審訊室,他們對面,薛司宜雙手雙腳被拷住,她神色平靜地打量這件審訊室。
是她上次來的那間。
那時候她還穿着西裝,對警察的盤問對答如流,話術的迂回戰打得漂亮,審問她的警察什麼都沒問出來。
那天她的所有答案都是兒子提前給她準備好的。
兒子對事情的掌控和預算總是八九不離十,他把所有可能警察會問的問題都想了一遍,教她背誦答案,甚至自己扮演警察,親自彩排她。
他連微表情和微動作都給她設計過,眼睛不能向任何一個地方看,要坦然地直視審問警察,姿态要放松,沒有上手铐的話,雙手就自然交握,脊背微微往後靠,兩腿敞出合适的寬度。
就像在自己家陽台曬太陽那麼自然從容。
如果上了手铐,那就都虛握成拳,直直的擺放在雙腿上。
他說如果忘記怎麼做,就呆滞一動不動。因為呆滞總比露出破綻好。
薛司宜當時還有些奇怪地問他:“可呆滞本身就是一種破綻吧?”
豈料她兒子笑得胸有成竹:“呆滞這種破綻有一種好處,它會讓警察感覺到你有問題,但卻找不到你有問題的原因。”
“如果是其他破綻那可就不一定了,也許你一個眼神,一個詞彙,甚至是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有可能讓他們查到線索亦或是産生調查思路。”
“而且有時候,我們有必要扔出煙霧彈之類的破綻,讓警方陷入迷霧走不出來,這可以給我們留出充分的時間。這種破綻,就是類似呆滞的東西。”
薛司宜其實根本沒聽懂他的話。
但她就是發自内心信任他的辦事能力。
她自己也是個矛盾的人,她厭惡兒子的性别,卻也因為他是自己的孩子,從而對他信任。
但她全都記得兒子說的這些,因為當時的彩排已經給她留下了深刻記憶,可現在女兒下落不明,她惶惶不安,再不能完美表演。
她緊張地搓緊雙手,一股慌張不安的感覺從心裡冒出來,漫延過四肢百骸,讓她渾身乏力。
她看着對面的兩個警察,小聲問:“我女兒有下落了嗎?”
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很久,但她一直沒得到女兒的消息。
安旭東捏緊了手裡的筆,直視薛司宜的眼睛:“在得到你女兒消息之前,我們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調查審問。”
自從來到審訊室,安旭東一直很糾結,薛司宜現在雖然沒有被确診,但她還是個精神患者。
對她做審訊,真的有用嗎?
她不會受到法律制裁,但她總會知道事情發生吧?精神病又不是失憶症,更不是瘋子,它隻是一種讓人精神和情緒發生紊亂的病。
安旭東本來想放棄薛司宜這條線,但按照李鄰的話說,不管怎麼樣審了再說。因為審了不一定有線索,但是不審就一定沒有線索。
何況她沒有診斷書,他們必須完全将她當做正常人,畢竟他們是講究證據的警察,不能因為薛沁一面之詞就斷定了薛司宜是個精神病。
于是耗了很久,安旭東和李鄰還是決定審問。
薛司宜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她歪曲了安旭東的話,她以為安旭東的意思是如果不配合審問,他們就不給她找女兒。
她急忙哽咽說:“你問,你問,我知道的我都說,隻求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她。”
聞言,李鄰翻了翻面前的資料,是從發現卓港的屍體到現在以來所有的線索,他們并沒有把卓港的案子跟名單案子融在一起。
因為案發間隔太長,而且名單死時薛司宜有不在場證明,他們是親眼所見。
他們懷疑的薛司宜,僅僅是卓港的案子。
但在審問卓港的案子之前,他們需要先受理薛司宜虐待和囚禁的這兩個案子。
李鄰翻出之前的監控,是薛司宜把那個企鵝男拉到客廳虐待的那一段。
到了現在,他們都還不知道企鵝男是誰。他查過林威,但無疾而終。
他将它展示給薛司宜,問:“你跟他是什麼關系?”
薛司宜聽到視頻裡林威的哭聲,他每哭一下,她就不受控地顫抖一下,緊跟着心驚肉跳,是一種心痛的感覺。
薛司宜哭着道:“他是我兒子……”
“他是誰?”李鄰問,想起之前他聽過薛娆的推測,他試探地問:“他是不是林威?”
說完這話,李鄰和安旭東都緊緊盯着薛司宜,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微表情變化。
奇怪的是,今天的薛司宜不像上次那麼鎮定從容,她一聽到林威的名字,又哭了出來。
薛司宜感到胸悶氣短,她鼻酸,眼睛疼,不受控制地流淚。
好像這間審訊室的空氣全部都是刀子,她每呼吸一下,數不清的刀子就會順着氣管深深刺下去,刺得她五髒六腑都好痛。
她垂着腦袋,眼淚流到她的手铐上,她又毫無章法地擦去:“是他,他是我兒子,他很聰明……他如果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他肯定會有一番作為,肯定會成為父母的驕傲……”
“但我、我不是個好媽媽……”
“都怪我。”
“……”
面對一個母親的恸哭忏悔,安旭東也能做到心腸堅硬,他毫無動容,繼續闆着臉問:“你囚禁他在閣樓,虐待他,這是真的吧?”
“是。”薛司宜直接承認。
李鄰和安旭東不同,他動容,想到那天見過的林威,明明外表正常,看起來就是個成功人士的氣質,但沒想到……
他臉色有異,不忍地問:“為什麼這麼對他?他不是你親生的?虐待和囚禁都是違法犯罪,你知道吧?”
薛司宜哭着說:“我在醫院疼了七八個小時才把他生下來,怎麼可能不是親生的,我隻是單純的讨厭他的性别而已。”
聞聲,李鄰歎了口氣,什麼都明白了。
薛司宜承認了虐待和囚禁,但還有卓港的案子。
他把監控證據收好,然後翻出卓港的照片,指給薛司宜看:“這個人,你認識吧?你高中的物理老師。”
“我們調查得知,他曾經傷害過你,讓你陷入陰影裡走不出來。一開始我們不知道你是薛雯,所以懷疑是薛雯的家裡人仇殺。”
“現在确定你是薛雯,我們有理由懷疑你用自己的賬号網戀,把他騙到源京市殺害,并且埋屍在你家花園裡。”
“這件事,你承認嗎?”
薛司宜看着卓港的照片,想了一會兒。
她目光呆滞,好像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裡。
李鄰默默等着她,都覺得答案會是肯定的,卓港死得凄慘,明顯是仇殺,薛雯又因為恨他,然後恨上了所有男人。
卓港又被埋在她家裡,所以她是兇手仇殺卓港這件事很明顯。
李鄰辦案容易感情用事,他理所當然覺得薛雯仇殺卓港很正常,邏輯也說得過去,但安旭東更理性也更冷漠。
安旭東察覺到了,薛司宜不可能是卓港的對手。
他在等待薛司宜否認,但薛司宜一開口,直接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