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鄰不想自己突然被點名,面對近乎可以用瘋魔來形容的薛司宜,他産生一種恻隐之心。
從未有犯人問過這些問題,美醜怎麼定義呢,李鄰不清楚。
他甚至忘了去拉薛司宜,有些發呆。
而任何事都不會讓安旭東産生動搖和恻隐,他疾步上前去,拉住了薛司宜,把她強行摁回椅子裡。
薛司宜掙紮無果,再次掩面哭泣。
眼淚流到她的手心裡,暑熱的天氣裡,她卻覺得那些眼淚很冰涼。
頭頂,響起安旭東不摻雜任何情感的聲音:“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又為什麼會被困擾,但對于我來說,美醜沒有邊界,也無法被絕對定義,它和善惡是一個概念。”
“比起議論這個,我更希望議論你犯事的案子,請你交代清楚你的作案過程。”
聽聞這話,李鄰回過神來,他複雜地看了一眼安旭東,這個人心腸冷硬無以複加,但是法律上有時候就是需要他這樣的人。
安旭東牢記自己目前的審問任務,要問出卓港真正的兇手,就算問不出來也要獲取線索。
薛司宜雖然動機成熟,但能力不太足。
他也不會認為,薛司宜殺卓港采用美人計什麼的,那太可笑了,都是小說裡才會有的橋段。
所以他心裡很确信一個點:卓港不可能是薛司宜殺的。
因為安旭東冷硬的态度,李鄰也很快從恻隐裡抽離出來,他又問薛司宜說:“包辦婚姻、盲婚啞嫁的惡俗早就已經被禁止,你為什麼還會被你爸安排嫁人?”
“而且,你怎麼完全聽從呢?”
他目光灼灼地看她:“你不會是在對我們撒謊吧?”
聞聲,安旭東也警惕地看着薛司宜。
如果她撒謊,那麼後面她說的這一大段對于案件都沒什麼用處。
薛司宜抽泣着說:“因為他是我爸。”
安旭東和李鄰都沒聽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些許懵的看着她。
薛司宜:“我反抗不了他。”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李鄰說。
“可有的父母對孩子的安排和控制,跟年齡沒有關系。也許你從進入社會就自由了,但有些人就算結婚生子了,在父母面前依舊不會自由。”
聽到這裡,兩人都陷入了沉思。
社會太廣,各種各樣的家庭都有。而薛司宜,就生在那種被父母掌控的家庭裡。
有些父母采用控制教育法,有些父母喜歡放養,有些相較之下算是合格開明的父母,選擇不同階段采用不同的教育方法。
很顯然,薛司宜的父親不是個合格的,當然,她也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想到這裡,安旭東就記起了薛沁說的話。
薛沁說,薛司宜的丈夫林重崎,真正的死亡時間是八年前,跟卓港是同一年。
但是警方并沒有接到任何報案。
而林重崎本身已經沒有家人了,他唯一的親人就是親家薛家,但薛家同樣沒有人報警。
安旭東腦子裡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他盯着薛司宜的眼睛問道:“林重崎八年前怎麼死的?”
“我現在懷疑是你嫁給林重崎之後,同樣對他産生恨意,所以配偶作案?”
對于這個猜測,安旭東倒是覺得可信度很大。
薛司宜不會用可笑的美人計殺卓港,但她跟林重崎同床共枕,機會就太多了。如果熟睡中一刀砍死,根本不需要多少體力。
所以他們之間不存在男女力量的懸殊。
聽到安旭東的這句話,薛司宜的眼睛閃了閃,她沉默着,陷入了一段很久遠的回憶裡。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審訊室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無人計算過去多久,沉默的薛司宜終于開口:“是我殺的。”
“和我想的一樣,是因為恨?”安旭東問。
薛司宜木讷地點了點頭。
安旭東的食指屈起,輕輕扣擊審訊桌道:“詳細說說吧,你為什麼要殺林重崎,又是怎麼殺的?他的屍體在哪裡?”
“我殺的人,不止有林重崎。”
薛司宜仰頭望天,天花闆上一盞白色的燈發着慘白的光,她看到那一圈圈的光暈,光暈裡浮現出了她二十七年的婚姻生活。
她記憶本是零散紊亂的,很多生活細節已經忘了。可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恨。
那些恨就像一個線頭,可以源源不斷的拉扯出她的生活,讓她慢慢想起來自己的婚姻。
于是,她緩慢地追尋着那條線,找到生活裡的點點滴滴。
她突然轉眼向安旭東:“警官,你最讨厭吃什麼?”
安旭東想也沒想,倒是回答了:“豆腐。”
薛司宜又把目光轉向天花闆,緩慢地說:“我恨男性,并不是仇恨一個人的那種恨。而是就像你不讨厭豆腐的這種恨,隻是一種對物品的厭惡。”
“所以男人對我來說,隻是一件物品而已。”
“對于我爸讓我嫁給我厭惡的物品這件事,我是很抵觸的。跟物品待久了,我變得越來越壓抑,就像如果有人天天逼着你吃豆腐,我想你也會有崩潰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