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加族人以放牧為生,這些年既要應對萊洛溫人層出不窮的刁難打壓,又要提防被流放到荒原上,結成群為禍一方搶劫擄掠的窮兇極惡匪徒罪犯,日子很是艱難。
這次若非偶然得到伊勒沙代相助,莫格加族人必将元氣大傷。
莫格加族人性情爽朗,愛憎分明,如今對伊勒沙代感激不盡,更是恨不得圍着他轉,路西法每時都能看見他周邊圍滿了人。
大概也是莫格加族人怕他當真突然不辭而别孤身前往天界山脈。
吉連羅生長之地外有重重迷瘴,有幸見過它的莫格加族人也不過是因為途中被猛獸襲擊,慌不擇路時誤打誤撞才遇見,繞是他再去也不能确定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便更不放心伊勒沙代獨自前去了。
夜幕降臨,荒原上空被深重的藍黑籠罩,今夜月明星稀,一掃前幾日的陰霾,莫格加族人在營地架了篝火,就着火光圍繞着伊勒沙代聽他講述基礎的小病小傷如何緊急處理。
路西法站在遠處,目光落在伊勒沙代在羊皮紙上圈點勾畫的瘦削手指上,又收了回來,擡腿朝着更遠處走去。
伊勒沙代很熱衷于他的事業,對于所有種族的人類都一視同仁地慷慨憐憫,從不吝惜傳授自己的所知所學。
在這個知識被貴族壟斷,底層目不識丁的人間,他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危險的。
貴族們恐懼被他們愚弄壓榨的底層人會發現自己的處境何其不公,從而揭竿而起,所以當他的行徑傳入王都,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殺了他。
興許是先污蔑造謠,破壞他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再堂而皇之殺了他。
路西法根本不需要動手,他隻要冷眼旁觀,人類自然會殺死伊勒沙代。
但現在的路西法都沒興緻去潑他冷水,因為伊勒沙代此人看似态度溫和,實則屬實油鹽不進,他要做什麼,無論旁人如何阻撓,他都一定要做到。
心志堅韌,無可動搖。
路西法都懶得去費這口舌。
他現在更多在琢磨創世神那些不明意義的行為。
比如悄無聲息地去了一趟天界山脈,比如抹去他從前偶然見過彌賽亞的記憶。
天界山脈的事他自會探知,而那段記憶如今明明白白地回來,他反複回想,卻也沒發現任何問題。
總的來說就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相遇,完全不會影響後續他與彌賽亞的立場不同大打出手。
他想不通耶和華為什麼會如此在意。
這種信息不能對等的感覺總讓他煩躁,他生性高傲,最讨厭事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
偏生創世神就是那麼一位神,祂縱觀古今,高高在上審視路西法的終生,卻始終在關鍵點閉口不言。
當年反叛之時,路西法曾激憤地問祂,全知全能的創世神是否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叛離?
若是知道,為什麼又給他無邊的權力?
祂既放縱他的野心,培育他的欲|望,又為何到頭來要斥責他的不甘?
面對他的一個個問題,耶和華依舊沉默以對。
這份不出意料的無言卻是讓路西法立刻冷靜了下來。
偌大神殿内,神明無影無蹤,他似是隻在對着虛空自言自語。
像個瘋子一樣。
驕傲不願輸的心又占據上風,于是路西法又恢複成以往矜傲自持的模樣,輕蔑諷笑,随後不回頭地離去。
如今再想起這些相處的時刻,路西法已沒了多餘的情感,隻如旁觀者一般抽離自我,客觀查看。
創世神曾說他性烈如火,情來時灼燒一切,情去後隻餘死灰。
好似也沒說錯。
隻是他不想改,也沒有改。
不知不覺間,路西法已經離了營地很遠,利維坦瞅着機會跟上來,興緻勃勃地問是否需要他做什麼。
路西法思考片刻,誠懇道:“你還是回去看着羊吧。”
利維坦一下子蔫了,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路西法沒有自己傷了他的心應該愧疚的自覺,甚至還覺得去天界山脈也不能帶他。
利維坦不是原生惡魔,也不是堕天使,他對耶和華的存在的感應太弱了,他就算進去可能也隻會覺得空氣好新鮮,除此之外再沒别的。
就是不知道伊勒沙代會不會有感覺……
“荒原夜晚多有狼群出沒,還是不要獨自亂走為好。”
路西法轉身回頭,差點被逗笑:“我怕狼群?”
“狼群怕你。”伊勒沙代站在他身後,笑意盈盈。
他們走出很遠,此處野草瘋長,已經沒過小腿,草根青澀的氣味混合一點點泥土的腥氣充盈鼻腔,但随着伊勒沙代靠近,蓦地有一股若隐若現的凜冽寒香混在其中。
有點熟悉,但路西法一時間想不起來。
盛大的篝火與莫格加族人拍着手鼓呼喝歌唱的聲音都被伊勒沙代抛在身後,暖意融融的焰光為他鍍上一層暈,路西法無端地想,他好似從世俗煙火裡走來,彬彬有禮地問他要不要一同沉淪。
這念頭隻是一瞬。
他沒有心理負擔,但伊勒沙代未必沒有。
他們的立場注定相對,無可轉寰。
伊勒沙代對他的一番感想毫無所知,隻在語調溫柔地告訴他:“我打算一大早就出發,我們一起去便可,天界山脈對于人類來說太過危險。不過我會通知狄曼圖雅,這是她的心願,也是我們同行的目标。”
他不知道,路西法隻顧盯着他說話時分外明顯的鋒利的喉結,一邊欣賞一邊漫不經心地“嗯嗯”應着,連他具體說了什麼都沒聽清。
真是好形狀,若是他仰起頭,一定會更明顯。
路西法躍躍欲試。
伊勒沙代終于發現了他不軌的目光,疑惑地順着他的視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結尖。
見它被擋住,路西法頗覺可惜,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敷衍道:“行,就這樣吧。”
伊勒沙代若有所思。
随即,他抓起路西法的手,徑直放在自己喉結上。
非常大方,大有随便他摸的架勢。
路西法瞪大了眼睛。
伊勒沙代這麼直接,他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他想解釋自己其實沒想摸,隻是想看一下。
但好像說出來就越描越黑……
路西法努力鎮靜地開口:“你……”
蓦地,一聲重物砸地和咩咩叫聲響起,路西法一轉身,就看到了他表情無比震驚的下屬。
路西法從沒見利維坦的眼睛睜那麼大過。
他懷裡本來昏昏欲睡的小羊羔摔了下去,不滿地繞着他咩咩叫抗議,他無暇顧及,隻來回看着自家陛下放在天國聖子喉結上的手,以及天國聖子握着自家陛下手腕的指節,瞳孔都在抖。
路西法不知為何有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
他想抽手,伊勒沙代卻像沒反應過來,還緊緊握着,完全沒有松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