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好沒勁啊，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賺的錢不多不少也就算了，一點自己的生活都沒有。”盯了半晌之後，黃少天突然開了口。“嗯，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喻文州應和着他，“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和我們一樣疲于奔命。”

畢業一年半，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大學同學時不時地都會在班級群裡交代各自的近況，交代着交代着便會變成攀比會現場。喻文州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平心而論其實他現在過得根本不算差，然而他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喻文州已經依稀有了離開B市的想法，但他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更或者說缺少了那麼一根徹底壓死駱駝的稻草。兩人繼續相對無言，黃少天看樣子想再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喻文州明白他和自己一樣正在迷茫，這種情緒仿佛霧霾天的B市，讓人看不清前方。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睡覺吧，嘴上抱怨歸抱怨，明天還不是得繼續賺錢過日子，習慣這種生活就好了。”黃少天說完以後，快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喻文州輕聲“嗯”了一聲，然後小聲說了一句“晚安”，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見。

過完年後，他倆的日子慢慢變得沒那麼難熬，黃少天也終于緩過一口氣來，每天都在上蹿下跳地到處練習嘴皮子。兩人租的房子快要到期，租金毫無意外地向上竄了許多，黃少天盡管氣得想要罵娘，倒也耐得下性子認認真真地選房看房。

每當這個時候，喻文州負責檢查屋裡的各種設施，黃少天便負責同中介殺價砍價，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房子很快便确認了下來，租金和以前差不多，隻是距離公司的路程遠了許多。他倆也不挑剔，反正新住處離地鐵站也近。

搬家那天，黃少天可謂是興高采烈、歡呼雀躍到了極點，受他的影響，喻文州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從畢業到現在，他已經數不太清自己搬了多少次家，每次都大包小包地拎着到處跑，就連枕頭的裡面都沾染上了風塵仆仆的味道。

他無疑是喜歡新住處的，裡面幹淨又整潔，就連路由器和網絡都是現成的，更沒有當初那一塊劃破他的手的玻璃。兩人拿着抹布和掃把，高興地打掃衛生，好似當真在布置着自己的家。

喻文州很少和其他人談起工作目标之類的話題，因為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往往都在随着現實變化而變化。然而時至今日，他終于可以确定現如今最想要的，不過是一片能夠完完全全容納下自己身心的天地罷了。

下

直到從新住處擠地鐵去公司的那一天，喻文州和黃少天忽然發現自己似乎這才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早高峰。以往他倆都是登着自行車去的公司，沒少享受自由自在的空間，周末也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踩着人不是很多的點。結果現在也好，他倆當初真是圖樣圖森破。

B市的地鐵很神奇，你不知道為什麼門快要關了的時候，還有人不害怕被夾，拼了命也要擠上來；當然更不知道為什麼地鐵像是永遠裝不滿，永遠都有人能夠見縫插針地鑽進來。喻文州和黃少天兩人被擠得有些缺氧，回頭一看車廂裡居然還有一個孕婦，彼此都在想：她老公心也是夠大的。

沒過多長時間，喻文州的辦公室裡來了新人，他的工作量終于少了一些，不會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地加班。不過他覺得自己真是變得越來越淡定，不像剛畢業時對萬事萬物充滿了未知感和新鮮感，但這并非完全是件壞事，雖然他還是有些羨慕能夠在新人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喻文州和黃少天某天被齊齊趕出了新住處，當時正是周末，他倆好不容易趕上了休息，便被震天響的拍門聲吵醒了。“我們是維修隊的，馬上要對你們家裡進行市政改造，廁所和廚房的管道需要全部拆除換成新的。”

繞是脾氣好如喻文州，這個時候也有些生氣了：“為什麼這麼突然？沒有通知麼？”“有啊，通知就貼在樓道那裡，自己沒看到麼？”樓道裡明明一片幹淨，黃少天怒了，剛想出去和他們理論，卻被喻文州攔了下來。

他摸出手機給管家打了通電話，詢問對方為什麼不早點告知這件事情。管家是個女孩子，可憐巴巴地向自己道歉：“對不起，我前幾天摔斷了腿，這幾天忙着住院做手術，沒顧得上您這邊。”

喻文州聽後忽然就沒脾氣了，就像無數次面對霸道的甲方，除了接受以外别無選擇。他和黃少天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住不起外面的酒店，隻得投奔了關系好的同事。那天晚上，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提起白天的事情，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少天，”喻文州下定決心同室友好好談一談，“我打算離開B市了。”令人吃驚的是，黃少天居然一點沒有覺得奇怪。“我是一直覺得你沒真想留在B市，這點倒是和我完全不一樣，”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下家找好了麼？”

“還沒有，”喻文州忽然有些惆怅，“這個決定是今天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才做的。”他一直覺得“北漂”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這些人真是極為恰當，大學畢業、沒錢沒勢，像一片浮萍一樣在這偌大的B市漂泊來漂泊去，愣是沒辦法紮根生存下來。

“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多注意一下招聘廣告，我也會幫你留意的，你有什麼具體的要求麼？”“嗯……”喻文州仔細考慮了一下，“離家近的二線城市、工資湊合、工作量是多是少都無所謂。”說完條件以後他感歎了一句：“我現在是個俗人，隻想去一個能夠讓我生存下來的地方。”

喻文州第二天下班以後開始留意招聘廣告，黃少天更絕，直接上班的時候便開始幫室友物色。他膽子大手速又快，都敢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摸魚，領導擡頭瞟一眼，他也能夠迅速切換網頁，臉不紅心不跳地裝作無事發生。

稱心如意的工作沒那麼好找，兩人在網上蹲了兩三個月都沒蹲到合适的公司，他倆也沒有因此心灰意冷，沒事了就上相關網站刷新一下。某天黃少天忽然發來了一個網頁，喻文州點開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家大型公司的招聘廣告。

“據我了解，這家公司的招收條件好像挺高的。”他正猶豫着要不要投簡曆，一旁的黃少天将他的肩拍得啪啪響：“試一試試一試嘛，投份簡曆又不掉塊肉，萬一被你撿着了，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喻文州在過年前接到了面試電話，他請了假，去了面試地點，一路過關斬将竟然留到了最後。他很少如此情緒外露，但那天着實高興壞了，給黃少天打電話的手都在發抖：“我覺得我踩到狗屎運了。”“害，”對方在聽筒裡糾正他說的話，“是實力所在，好嗎？實力所在！”

過完年後喻文州去往B市辦好了離職手續，回到租的房子裡開始收拾東西。他根本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搬家，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甚至在這個時候終于感受到了三年前沒有過的幸福和喜悅。

黃少天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喻文州收拾東西，竟是比他還要高興一些，還湊不要臉地讓自己請吃飯，甚至恬不知恥地挑了一個頗有些貴的地方。喻文州完全不介意這些，開開心心地同他吃了散夥飯，兩人還喝了一點慶祝酒。

離開B市那天，黃少天前去送了機，喻文州一再強調沒有必要，他卻完全不聽：“咱倆什麼關系啊？你就讓我送送你呗，誰知道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時候？”說着說着，他的眼睛忽然紅了，還得強忍着不在機場裡哭出來。

喻文州也跟着一起紅了眼睛，兩個大男人就站在候機廳裡面對着面眼淚汪汪，場景頗為滑稽。但他倆彼此都知道根本沒什麼好笑的，因為這些眼淚裡面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心酸。

差不多要到安檢候機的時間了，喻文州和黃少天擁抱了一下，他甚至還伸出手狠狠拍了好幾下黃少天的背，以示感謝和鼓勵。那個時候喻文州有許多想說的話，但他最後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再見”，相信那人一定能夠聽明白。

——即使我們即将各奔東西，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曾是對方生命裡的精神支柱。哪怕以後的日子我不在你的身邊，我也将以最大的真心實意，祝福你未來一切順利。

end